您的位置:寻梦网首页其它文库人文知识最好的时光:侯孝贤电影纪录>《海上花》的拍摄(2)
最好的时光:侯孝贤电影纪录

作者: 朱天文

《海上花》的拍摄(2)



  三 

  怎么来做这个底子呢?如何把它发挥出来?第一个就是你要怎样来生活,一些细节、节奏,正是它的气氛。 

  好比抽鸦片,里头沈小红这个角色,本来是找张曼玉来演的,她第一句话就说:"语言是一个反射动作,我上海话又不好……"所以她听说对白全是要讲上海话,就有点退却的样子。后来因为档期,跟王家卫要拍的《北京之夏》有冲突所以没有演。可是她说的"语言是一种反射动作",完全是一个好演员讲的话。然后还要做些预备,她说这个鸦片我们要去搞一个真的鸦片来,要去感觉一下抽鸦片的状态是什么,不能光是装装样子。就说不管以前是拍过《胭脂扣》,或者是《风月》,里头抽鸦片就躺在那里做做样子,这不行。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把道具练熟,感觉你手上或是拿水烟,或是拿鸦片,都要忘记它,让它变成生活的节奏,那你在生活里头,就会有你的调调出来,你的说话的姿态,完全都变成你的一部分了。希望演员要练这些东西,所以那时曾经托朋友从云南弄了一块鸦片,想办法把它带回来。带回来怎么去弄它呢?细节怎样?不知道。后来反而是在一本书,英国作家葛林(GrahamGreene)写的,台湾译作《沉静的美国人》(TheQuietAmerican),讲一个美国人到越南的一些事情,里头一个越南女的烧鸦片给男主角抽,那过程写得非常仔细非常清楚,所以我们才知道烧鸦片是怎么回事,那是一大块膏,要把它烧软了,弄成一坨一坨的放在签子上。《海上花》里头,很多写他们做签子,盘榻上有各种小东西,你要抽的时候,那签子都已经做好了。后来去问医生,医生说:其实鸦片就跟一种药剂的感觉差不多(他说了一种药剂的名称)。光就抽鸦片这东西,练得最好的是梁朝伟。它已经变成整个人的一个部分,当他抽烟你就晓得不用再说一句话,不用对白,不需要前面的铺陈和后面的说明。侯孝贤大概就是喜欢做这个事情--当下的演员的这个神采,你不要去顾因果,用因果堆堆堆,堆到这个人成立。剧本我们说要建立人物,其实不是建立人物,是要他一出现你就相信他。 

  第二个讲水烟筒。水烟筒练也是非常麻烦,最主要是纸火,因为以前没有火柴,纸火一般是灭的,就那么一截拿在手上,你要点火就"嘘"一吹,那纸火就着了。那你拿在手上怎么拿?还要"嘘"这样一吹,很难的,非常难。练得不太好的是李嘉欣,所以在戏里头就觉得她被纸火所困;最好的是刘嘉玲,你会觉得它根本不存在。其他的比如说堂子里的规矩,怎么叫局,怎么写局票,侯孝贤说:"这一切只是为了电影的质感,一种新的跟模拟的生活质地被创造出来,这个就是电影的底色。" 

  此外,阿城也参加了这部电影,他跟美术组在一起,编剧上没有管。他很厉害,他跟美术组说了一个指令:要多找找没有用的东西。好比说我们进到一个女孩的房间,她是在里面生活的,每个妓女的家,它的密度跟丰实的感觉是怎么样,有用的东西只是陈设,没有用的东西才是生活的痕迹,所以要去找没有用的东西。它跟制作费或你要花多少钱,没有必然的关系,而是在于美术的想象力。当时阿城写过一篇这样的文章,我稍微念一下: 

  一九九六年夏天开始,我随侯孝贤和美术师黄文英在上海及附近找场景跟道具,做些参谋问答的事。后来又到北京帮着买服装绣片,再鼓动些朋友帮忙,游走之间,大件道具好办一些,惟痛感小碎件消散难寻。契诃夫当年写《海鸥》剧本时,认为舞台上的道具必须是有用的,如墙上挂一杆枪,那是因为剧中人最后用枪自杀。 

  电影不是这样。 

  电影场景是质感,人物就是在不同的有质感的环境下活动来活动去。除了大件,无数小零碎件铺排出密度,铺排出人物日常性格。……《海上花》里妓女们接客的环境,就是她们的家。古今的家庭在环境的密度上是差不多的,因此设计《海上花》的环境是世俗的洛可可式,是烛光的绚烂,是租界的拼凑,可触及的情欲和闪烁的闲适。 

  租界拼凑这点也是很重要的。因为当时19世纪租界的最大特色就是犯禁,比如说黄色只能皇家用,可是妓女在租界,那是大清帝国管不到的,她可以穿黄色。拉黄包车的,他头上是顶带花翎,身上黄马褂,你看来就觉得像个官在拉车。所以《海上花》美术的想像力其实很大,除了考据之外,很大部分因为是租界所以权威可以被游戏化,非常"后现代"的。这样来理解美术在《海上花》里面的焦点是什么,是日常生活的质感。




其它文库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