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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的感动——阿里雪山神秘之旅

作者: 熊育群

第六章 在喜马拉雅与冈底斯山脉间




告别阿里
扎西的车在下午六点陷落急流滚滚的帕羊河中。这一次,河床宽阔,水势浩大,水 面已淹到车窗边了。小车就像一个随时可能漂走的小鸟,显得孤立无助。 这是一个巨大的草原,疯生的草长可及膝,喜马拉雅山脉与冈底斯山脉都远远地退 于一隅,只露出冰冷的雪光。我们呆呆地望着它,一筹莫展。


    这一天,沿南线一路东行。这条路与北线大不相同。满目的野草不再是一寸见长稀
稀疏疏近乎半荒漠的了,它是疯长的一片,虽稀疏,却足可呈现一幅风吹草低现牛羊的
风景画来。大的石于少了,土地变得有了一些油性。从两大山脉发源的河流,蛇行于草
地,银光一闪就是它们凝脂聚玉的面容,牝马一样地突然出现,又鳗鱼一样寂寞地纠缠
你,让车绕着它转来转去。只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你才能别它而去。由于河床中泥
的成分大大增加,即使不深的地方,看得不准也可能陷入河床淤泥之中。
    一路上都有何流相伴。我们甚至在霍尔发现一个地图上没有标注的大湖。
    尽管草这么深,扎西说,牛羊并不喜欢吃人,它们中意的是那些低矮又有韧性的草。
沿途还真难见到牧人和羊群,只有不时出现的一具具倒毙于荒野的动物,有马、牛、驴,
内脏都已腐烂成泥,外表皮毛依然完好。这是去年冬天雪灾所造成的惨相。厚厚的积雪
把草原覆盖了,动物们一点草也吃不到,活活饿死、冻死。


    就这样,眺望着遥远的雪峰,观赏着无边无际的草地,我们一步一步走出了阿里,
又远离了阿里,别了这个西天云彩弯弯的神秘的土地。我在颠簸的车里写下了这样的诗
行:
    天上的雪峰神的殿堂
    接纳我们逡巡的目光
    纵有大地相连,迈动的双腿
    只能徘徊在遥遥谷地
    抵达不了圣洁的天庭
    圣湖边缥缈的藏歌
    黑夜里潜行草原的河流
    如风的行者的跫音
    都是远行人无边的逻思
    牦牛踏开的土地
    羚羊飞奔出的草原——
    大地紧绷的羯鼓
    游牧者守望的家园
    岂只是风景如画
    岂只是追你到大边的漫游
    云朵般留下浮影
    找不到风雪里扎下去的根
    不只是行走,更有灵魂的洗礼
    高原苍鹰与神同在的高原
    寒冷的头昏目眩的高原
    疲惫的饥渴的高原
    让我千百次感受你冷峻的光辉
    承受你永远的缄默
    只把六字真言带走
    在长旅中心念口诵
    一遍又一遍空空的声音
    如同空空荡荡的草原
    路上出现了修路工人,这条一到洪水季节就无法行走的路线,终于开始在江河上架
桥了。路修了两年,架成的桥却只有一座。
    在一条大河边,河水逞威般流得满滩都是,喧腾的声音里,既有浅滩的哗哗,又有
深水的嗷嗷。对岸一台东风车陷在河里,还有一台停在岸上,不敢过来。
    我们来到河边,扎西,索多沿河滩走了半天,也找不出一个有把握的地方。光C、
光B去修桥工地交涉,这座桥似乎已合拢,也许侥幸能够过车。等了两个光头足足四十
分钟,结果是桥还不能走车。有人说出二十元钱给我们带路,扎西一听连连摇头,他信
不过这些人。他说,到时他把你带到一个陷车的地方,再等着向你要钱拉车。


    要过河,只有自己下水探路。光B、光C主动应战,脱下鞋子和长裤,就往水中走。
扎西在岸上指挥。
    涉过两条浅河,他们趟到了下游的主河道,那里较为宽阔,水应该浅一些。两个人
一步一步向急流中探脚,摸索着前进。水淹到了大腿,光B、光C赶紧搂住上衣,溅起的
水花把底裤全扫湿了。光B一个趔趄,差一点扑进河中。光C扶住了他,两个人手牵手,
互相交错往前走。光B战战兢兢,好不紧张。过了河心的急流,水又浅了,他们快速上
到了对岸。
    见他们顺利过去,扎西壮了胆,叫我们上车,按探出的路线开始过河。
    民工都过来围观。这一次似乎有点凶多吉少,丰田车像一条船,趟过了一条又一条
河汊,最后在几乎就要熄火的一刹那挺了过来,冲过了主河道,开上了对岸的沙滩。

帕羊河畔的不眠之夜
尽管我们一路成功地渡过了众多的河流,但这条深深的帕羊河还是让我们功亏一篑。 这是最后一条大河。过河前,我和光B、光C一齐下水探路。水深己到腰部,冰冷的雪水 冻得骨头都失去了知觉。我探到走车的地方有个坑,底下石头不多,是一个危险的地方。 我们上到对岸后,见扎西发动汽车仍往那个地方开,我急得大喊大叫,他一点都听不到。 我们眼睁睁看着他把车开下了陡岸,顷刻,水就淹没了轮子,淹掉了前灯,直淹到顶盖, 车身像船那样飘了几飘就沉了下去,无声无息了。 我们火速冲下水,直扑落水的车。车里装的棉被,食物、摄影包都是不能打湿的。 水往车内哗哗灌着,我们一趟一趟往岸上抢运。田斌,周小兵吓得脸色惨白。周小兵几 乎要哭了。她们最后才被我们背上了岸。车里很快就灌满了水,扎西像个落汤鸡,沮丧 地泡到河里,低着头,一步一步趟上岸来。 情况因此而急转直下,我们立刻直面险境,一是晚上水涨,车可能被冲走;二是荒 原上,这点食物维持不了两天;三是索多的车油也不多了,能否走出这片草原,再一次 获救,大家心里都没底。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只有河水湍急的奔涌,留下一路沉沉的水流声。 换上干的衣服,天色渐渐昏暗。 唯一的办法是去前面经过的工地找车来拖。然而,我们离开那个工地已经太远了, 天又黑了,油料也不知道够不够。顾不得那么多了,在这种情况下,即使走路,耗尽最 后一体力,我们也得去试一试了。 扎西,索多,光B和光C都上了车,路上多几个伴,以防意外。这一路全是荒野,没 见过一户牧民,黑暗使美丽的草原变得恐怖起来了。 我抬头看到那些浮动在天边的乌云,那不时刮来的一阵阵阴风,它们似乎早就隐藏 了玄秘的阴谋,一旦我们陷入困境,它就显露出了凶恶的一面,不再温情,浪漫与含蓄。 这片无人地带,我们对它一无所知,不知还隐匿着什么杀机。想起改则遇到的那群狼, 当索多的车灯最后一点光亮也在草原深处的黑暗里消失时,我的心不由得紧缩了一下。 我们剩下的四个赶忙搭起了帐篷。 天黑得好快,一会功夫就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天边隐隐滚过一阵雷声,沉寂的大草 原,就只有流水冲击车身发出的声音。 我们躲在一个帐篷内。我把照相机的脚架从另一个帐篷搬过来,荒原上我听到了自 己脚步踩压草恨的声音,就像踩着了整个草原一样。声音引来黑暗的包围,我感到草原 的谛听,在那黑暗的深处,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我把铝质的脚架放长、扣死,放在门边。大家啃了几块巧克力,就坐在时而静听着 大草原在黑夜里发出的声息,只有风一阵阵吹过草尖,忽儿来忽儿远去。一阵轻微的脚 步声,由远而近,踩着了我们的篷市,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声音由西向东,又山东向 叫,还夹带着喘息声、嗅吸声,也许真的是狼来了。 我把一个脚架递给光A,自己紧紧抓住一个,不无悲壮地说:“你们两个在里面, 我和光A出上,是狼的话,就先吃我们吧。” 铝制的脚架又轻又不紧固,靠它打狼还不如一根木棍好使。帐篷里只有它勉勉强强 算作一件武器,别无他物。直后悔没有带一根铁棍或者刀之类的铁器,那才让人壮胆。 我叮嘱光A,我先出去,你随后跟来。 我撕开拉链,一撩门帘,一声大吼,便冲了出去,把脚架举过头顶。黑暗中却什么 也看不见,光A冲出来了,我们面对的是一片黑乎乎的虚无,黑咕隆咚中被冷风吹得窸 窣响的草原。 我警惕地在帐篷周围转了一圈,也没有发现狼。也许,在我撕拉链的时候,它躲到 了草丛中吧。那喘息声分明像狼发出的。 我们又钻进帐篷,一惊一乍,神经高度紧张。我一直竖着耳朵谛听着草原上的动 静……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远处传来发动机的响声,拉开门帘,看见了黑暗深处的灯 光,有救了!一定是索多的车。 我打开电筒看表,时间正好是深夜十二点。 索多他们的车子开出之后,觉得前面工地太远了,说不定丰田车半路就会抛锚。扎 西想起帕羊河下游还有一个工地,好像离我们这里不太远,不如冒险去碰碰运气。于是, 他们调转车头,向下游工地开去。 下游果然有一个修桥的工地,听说要拖车,他们怎么也不肯援手。无奈,只好求其 次,借钢缆自己来拉。为了这根钢缆,大家好说歹说,就差一点下跪了。磨了足足半个 小时,交了四百元押金,这才借到手。 要拖车了,还是光B、光C主动要求下水。他们喝下从工地买来的沱牌白酒,光C又 用酒在身子上擦了擦。扎西交待他脚踩哪里,方向盘往哪边打。索多把车开到距河边最 近的位置。 他们两个在几支手电筒的照射下,下到了冰冷而漆黑一团的河水里,一步一步向那 台车靠近。 摸到车尾巴,光C、光B俯身挂钢缆,身子浸到了了水里,全身衣服都湿透了。挂上 钢缆,光C爬进驾驶室,索多发动了车子。 汽车往前开动,一个猛冲,钢缆突然一绷,河中的车子动了。由于浮力大,车子乖 乖地一点一点向岸边靠过来,只一会就露出了尾灯、车轮。索多一鼓作气,直到拖上岸 来,拉到了草地上面。 大家欢呼雀跃,激动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一切不祥的预感就在这一刻全部烟消云散 了。 半夜一点,我们又忙着做饭。这时才感觉肚子饿了。还是在圣湖吃的面条,已经十 八个小时没吃东西了。 这一晚,是人生中少有的激动之夜,大悲大喜,一天内人的情绪降到了最低点,又 升到了最高点。吃过饭后,我们情不自禁地唱啊跳啊,人人争着表演,铁锹变成了话筒, 锅碗盆筷变成了乐器,把从儿时学会的歌到最新的流行歌曲,挨个唱了个遍,依然难以 尽兴。兴奋的心情需要时间发泄,我们在黑暗中狂呼乱。叫这个不知沉寂多少个地质年 代的大草原,第一次有了人声,第一次打破了死寂,我感到了它的惊讶和困惑。 这是一片任你狂呼哪怕喊哑了嗓子也无人见证的荒野,任你乱跳哪怕蹦得最高也让 人自觉渺小如尘埃的大草原,它永远没有感觉,永远让你感受孤独,但我们仍要向这死 亡一样深广的草地宣泄,调动我们生命中具有的全部疯狂。我们为自己而歌!为自己而 跳!


    东方发白,时针已指向凌晨四点。大家余兴未尽,十分不情愿地进了帐篷。
    第二大就过来了一个车队,他们从对岸来的,六台车有四台陷进了我们陷落的位置。
四台车连成一串,拉那台陷进去的东风车,拖了三四个小时才把它拖上岸来。
    扎西修车修了一个上午,索多拖着他的车在草原上跑,直到过了正午,小车才转过
气来。
    我们再不敢过河了,扎西决定回头走他们昨晚走的路线,去下游工地,求人家过桥。
那座桥已经合拢,只有局部要搭木板。

一纸让人欢天喜地的便笺
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是我的记者证管用了,还是田、周两位女士起了作用。那 天下午,我带着她们两个去武警部队,开一张让我们过桥的命令。我深知,在这个几乎 与世隔绝的地力,一个纯粹的男人世界,突然来了两位姑娘,那会是一个怎样轰动的场 面。弗洛依德他老人家的理论,此时此刻,我是心领神会的。 我们三个就这样满怀音希望而去,前面纵有最大的难关,也要把它攻克。(光B、 光C、索多、扎西在昨天晚上就败下阵来,连借一根缆绳都差点借不到,还奢谈让你过 水泥尚未凝固的桥?)我们像墨点一样移动在那片草原上。


    从工地到设计管理这座桥的武警部队,有一段很远的路程。我们走得热气腾腾,平
日疾走成习的我,就像拽着她们一样迅走。两位女士真是好样的,她们甩开膀子,把路
走得跟跳舞一样,却不表露半点不快,用反,还一脸的喜色,像急着去赴什么约会。从
这一刻开始,我真正佩服她俩了。女子并非个个娇弱,田、周两位可称得上巾帼英雄。
    还来进院子,就看见卡车边一个着军装的人士在方便。我不便靠近,等他完了,我
等不急上去问他:“李连长在不在?”他对我的突然出现吃了一惊,马上就镇定下来,
不紧不慢地扣好裤子,问我找他什么事。从他的口气,我断定他可能就是那位连长。我
一问,果然就是他。我向他说明昨夜我们的车陷进帕羊河的惨相,又把记者证掏出来。
他忙问:“是不是要我们拖车?”我赶紧说:“是过桥。”
    进了他的办公室,果然,兵们都围过来了,气氛眨眼之间就热烈起来了。问长问短
的,表示关心的,大家话题多得一时不知接谁的说下去。连长很爽快,马上写了一张字
条,叫我们找工也负责人过桥。
    我们如获至宝,连连道谢。回来的路上,冒着铺天盖地的雨夹冰雹,向我们的车跑
去。

渡口大嚼了一顿车肉
扎西一路对我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这次见我弄来了条子,对我肃然起敬,以致 后来去樟木,路途中要收草原建设费时,他大声告诉对方,我们是记者,对方于是免收。 他更高兴了。再后来,凡过卡或遇到收费,他就迫不及待地告诉对方:我们是记者! 当我们一路兴高采烈,第二天穿过仲巴,中午冲到了萨噶,欲过雅鲁藏布江时,不 想,又面临了一道更大的难关。 雅鲁藏布江水猛涨,渡口接上面的命令,为了防止意外事故发生,一律停止摆渡。 我们从这里直插樟木口岸的计划眼看就要泡汤。 管理渡口的是一个公路道班,我与扎西去找他们时,道班的人士在搓麻将。我们站 在一边,等他们决出胜负。当头的是一个脸上有块烂皮的中年男人,我拿出记者证,向 他陈述了一大堆理由。他最后表态是:他去请示县公路段,如果上面同意他摆渡,他就 摆。他说,万一出了事他可负不起责任。 于是,我和这位班长又坐上索多的车,返回几公里外的萨噶县城。不巧,段长下公 路道班了,很晚才能回来,我们无功而返。 晚上,我们就在道班的院子里搭帐篷。院内已搭了一个牦牛帐篷,篷内往了几个日 喀则的藏民。他们赶着一大群羊从普兰过来,边放牧边赶路,走走停停,过起了吉普赛 人一样的流浪生活。道班班长说,他们是去转山的,现在是赶回日喀则去。 这几个藏民正为一只病羊忧心,见我们来了,找了班长。要他劝我们买下他们这只 羊。 我们遇到过很多前往岗仁波齐转山的,大都是开着东风车,天一黑,车往有河流的 地方一停,一帮人,有的扎帐篷,有的生火,妇女孩子像到了家一样欢天喜地,这也算 得上是旅游吧,像这群放牧着羊群一路徒步去转山的,若不是别人介绍,我们根本分不 出他们是牧民还是转山人。路上遇到的放牧者也许就是去转神山的。 病羊我们当然不要,两百元一只,要就要一只好的。牧民开始不肯,见我们不买就 同意了。我跟光B跳进栏里抓羊。平生第一次捉羊,想不到羊是这么温顺的动物,一头 毛色洁白个头高大的羊很容易就被我们捉住了。望着它那双善良的眼睛,我有点不忍了, 又松开了手。 牧民可能急等钱用,见我们空手出来,又找来班长劝我们买。光B进去抓了一只, 要牧民给我们宰。 班长的小儿子一个劲闹,不让杀羊。我也不忍心看下去,迸了屋内。一个牧民用一 根绳子就结束了它的生命。世界上可能没有比羊更老实的动物了。那牧民把它拢在怀里, 用一根带子把它的嘴和鼻子绑紧,羊无法呼吸,只是蹬蹬腿就窒息而死了,一双善良的 大眼睛瞪得又大又圆,鼓凸了出来,瞳孔中已经没有了那束生命的光。 牧民熟练地剥下一张整皮。扎西想要这张羊皮,为了让班长给我们摆渡,我们把皮 给了他。扎西为这张羊皮生我们的气,两天都是气呼呼的。 破开羊肚,里面全是黑红的淤血,我们把血和内脏给了这几个藏民。光B又慷慨地 送了班长家一条腿。剩下的羊肉我们全部给了班长的媳妇,让她帮我们弄熟。 晚上,班长一家和道班的人与我们围成一大桌,共进晚餐,一大块一大块的羊肉, 每块足有几两重,盛在一个塑料篮里端了上来,一人拿出一块,大家狼吞虎咽起来。 我咬一口,满嘴生香,鲜甜无比。听说羊肉吃多了容易上火,我一直流鼻血,吃了 一大块就不敢多吃了。 光A坐在我身边,一连吃了三大块还不解馋,一个劲地说:“好吃,好吃。” 不一会,桌上两篮盛得满满的羊肉,吃得一块也不剩了。 吃得太饱了,这一顿不好消化。无处可去,我们来到了雅鲁藏布江边。 江水不嚣张,但那沉稳的奔流偶尔激起的水花声,让人感受到大江的浑厚和博大, 沉沉地涌动,大地也在这流动中凸显了它的苍苍茫茫,有如大勇若怯,大智若愚,雅鲁 藏布江不动声色里,已把滔滔逝水送到了遥远的大海。 临江总令人思绪绵绵,令智者感怀人生,唐时一曲《春江花月夜》发尽千古感叹。 站在黑暗中的大江边,我还有何感慨?千古一绝,要说的似都说尽了。 光C提议大家再开一个晚会。这一次要轮着唱了,当任务来完成、时过境迁,人是 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的。那夜草原的心境不再,今夜的歌舞也只得草草收场。 第二天一早,我和班长再去县城,段长十分通融,看过我的记者证后,他说:“既 然你们情况特殊,那就作特殊处理吧。” 摆渡开始了,一根巨大的钢索横贯江面。汽车开上浮船后,班长和他的妻子把两根 挂在钢索上的缆绳,一根放长,一根缩短,浮船与钢索形成了一个斜角,激流一冲,船 就开始沿着钢索滑向江心。这真是一个奇妙的发明,利用水力就把船推过江去了。我们 大开了一回眼界。 藏族人以聪明的发现再一次证明了自己的智慧。
边陲小镇的风姿
穿越高原,我们始终在世界屋脊这片大地上行走。半个多月里,总是远处为雪山, 脚下是草原,两边是山脉,不同的是地质和地貌的改变。我们就像在一个旋转舞台上, 没有台阶走下来。漫长的时光,单调的路途,有时也不免让人生出厌倦,生出乡愁,尤 其当旅途上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我总要自觉不自觉地抬头仰望苍穹,思念亲人,想念 朋友,重温往事,盼能早日走出这片土地,盼能快一些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中去。这愿 望在莽莽荒原之上,显得这么无力、空洞和无助,连忧伤都是徒劳。 在弥漫着羊膻味牛粪味的高原,天天盼望见到人群,偶尔相见,总是一两个穿着藏 袍的藏民,我们只能点头微笑,没有一句可以交流的语言,藏民们远远地见车来了,飞 奔到路边,也许,他们的心情也与我有着某些相似,孤独是相通的;但我们却只能挥挥 手,就绝尘而去。孤独和寂寞就像雨季里被雨水冲击的山谷,越冲越深;像阴天的乌云, 越聚越浓。 这一天,聂拉木出现了。这是扎西好意推荐的。我们从萨噶向它斜插过去,横渡雅 鲁藏布江,绕过佩枯湖,爬过被洪水冲得乱石满滩的峡谷,终于到了这个神奇的县城。

    聂拉木坐落在喜马拉雅山脊上,它是这个巨大无比的高原划出的边缘。才过一个山
口,就感觉风景大变。河谷里的水绿了,迎面吹未的是潮湿的风,下面的山头座座云缠
雾绕,岩石间生长了青青葱葱的草。县城的房屋也不再是一色的藏式碉楼(它总是由石
料或黄泥石于垒得四四方方,门窗外侧涂了一个黑色的框,门楣挑檐斗拱上,供着一个
牛头,平屋顶上的经幢伫立四角),有了普通的水泥楼房,有了其他色彩,宗教的气味
像被雾水稀释,现代生活的气息如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人感到亲切。
    聂拉木与尼泊尔接壤。从县城上尼泊尔,一路是下山,从海拔五千米直下到尼泊尔
境内的几百米,樟木是聂拉木的一个镇,位于国界线上,离县城三十公里,海拔已降到
两千多米了。它是西藏最大的对外口岸。从樟木到尼泊尔的加德满都只有一百二十二公
里。
    我们终于走出高原,沿喜玛拉雅山脉的南坡走下山来。来自印度洋的暖湿气流立刻
把我们裹入其中。
    翠色逼人,青岩耸立,涌动的云雾如黄山云海,遮天蔽日。公路宛若一条飘带绕来
绕去,飘向山麓。海拔急骤下降着。
    水的声音在天上地下轰鸣。大朵大朵黄色的野花开满路旁山崖,参天巨松在云雾中
骤现又遽去。往下看,深涧如同地缝。云雾涌来,白茫茫一片,丰田车有如腾云驾雾,
如行仙境。一峰飞来,又急急隐去。空中有飞瀑直落而下,有的砸在车顶,有的从车顶
飞过。山山岭岭都披上了江南的春装,葱葱茏茏好一个绿色世界。
    几个“鬼佬”激动地跳下车,咿哩哇啦叫着,可惜,照相机派不上用场,只能看,
无法拍。我抓着相机也无从下手,扑面的云雾,使一切稍纵即逝,天地都在这层层叠叠
浓雾的包裹之中,一片阴暗。
    这段路险象环生,其中最险的一段由于经常塌方,已有上百辆车翻下山崖。数千米
的大山,车翻下去如同飘下一片树叶。我们的车被人截停,前面又发生了塌方。修路者
正在放炮,炸掉堵在路上的巨石。
    抵近樟木,云雾升向山巅。一座座被雾切了头顶的山峰露出了山腰,一座山峰的山
腰上点缀了一片红白色彩,一条蛇行的飘带从中穿过,那就是樟木了。
    这是一座陡峭的山。山上碧绿一片,处处飞瀑。山下幽深的峡谷,出口处就是中尼
边界,一座友谊大桥横跨两国领土上。
    樟木的房子在山腰垒得密密匝匝。镇里没有大的建筑物,大多是二三层的,开间极
窄。它们因地而建,式样各异;材料有水泥的,也有木头的;颜色大多涂成了红色,万
绿丛中自有一种风味。藏式碉楼在这里几乎绝迹。
    一间间挤在一起的房屋排列成了街道,逼仄的街道呈弓字形转过来折过去,很快就
从高高的地方转到了山坡下面。山溪穿城而下,有时沿街而流,有时横过街面,形成一
道飞瀑。街道两边开的都是琳琅满目的百货店、日杂店、饭店、旅店等,招牌字一律用
三种文字书写:英文、藏文、汉文。街上,白皮肤的欧美人,黄皮肤的汉人,棕色皮肤
的南亚人,他们或背着旅行袋,或扛着包,或空着双手,在街上行走,还真有点国际味
道。就连饭店也是西餐、藏餐、中餐,还有尼泊尔人的餐饮,样样俱全。
    我们住进樟木宾馆。这座设计考究的宾馆,其豪华可与沿海的星级宾馆媲美。我们
的房间是三楼,先从大厅往下走,下了两层才到三楼。原来,大厅为五楼,楼是从陡坡
下面往上砌的,四楼以下都在街道下面。
    久违的红地毯、空调和浴室,引发了我对于都市生活的向往,人是一个奇怪的动物,
我搞不清自己最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推开铝合金玻璃窗,外面就是绿色的峡谷,潮湿的云雾涌了进来。据说,樟木全年
大部分时间都是云缠雾绕,雨水不停,空气从来都是湿漉漉的。这一晚,在浴室洗澡,
由于不适应光滑的地面砖,我竟一连摔了两跤,屁股都摔痛了。
    入夜,霓虹灯五彩缤纷,歌声此起彼伏,宾馆歌舞厅内强劲的的士高音乐飘浮在夜
空中。在装饰豪华的餐厅吃着中西结合的饭,听尼泊尔侍应生说生硬的汉语,我竟有了
不知身在何处的感怀。
    世间没有不散的筵席
    樟木,就像从高原边上快速掠过的一个绿色之梦。当我们第二天离开它重又进入高
原时,它立刻遥远得如同一个梦境。人在旅途,翻山越岭,一路走来,也无非只是留下
一段记忆、一些感动、一丝回味。在樟木的一夜,我觉得高原这个巨大的舞台,瞬间就
像被拉上了厚重的帷幕,一切都不见了、遥远了,面前已是一个声色迷幻的世界。当从
聂拉本又走上高原,走上中尼公路,樟木又像漫漫长旅中偶尔打了一个盹,偶尔黄粱一
梦。人生也有着相同的过程,你身在其中急难见庐山真容,跳出来,真面目清晰了,但
你又在另一个迷局中。总结人的一生时,只有你最后的那个处境才是真实的,你总会不
自觉地以它为参照,作为现实,去观照、评价你走过的漫漫征途。它们都是局外的不在
此山中的全景式风光,但都变得迷离了、虚幻了。人生就是一个过程,你走过去了,一
生最后归于自己的,就只有这个“现在”,过去的都显得不再重要,人生短暂到只余一
刻,有如剥笋,剥到最后只剩一个心,生命看似是以积累的方式叠加,实则是在以减法
进行着。
    阿里远去了,它就只是一段回忆了,不再有真实的场景。只有面前的中尼公路对是
真实的,我可以触它、摸它,踩它,但它最终也是属于时间的,存于时间的序列之中。
我走过它的时候,它就已经在变为过去。
    这种人在旅途快速转换场景的游戏,给了旅人无尽的联想和感怀,我之向往流浪的
生涯,更确切一点说,是中意这种情感的起伏。流浪的人,目标总是在远方,他抵达了
一个远方,远方就不再是远方了。但只要你抬起头,远方依然还是远方,无穷无尽,不
可抵达。流浪者就永远只是在途中,不会有终止的一刻。生命因此而变得富有和充足,
浪漫和迷离,像一个谜,让你猜了又猜。
    这一天黄昏,我们赶到了老定日。在这里,田、周两位女士与我们分手,她们的假
期到了,要先赶回去。我们要去的珠穆朗玛峰,她们在第一次来西藏时已经去过了。
    晚上结账、分行李。完毕后,点着蜡烛打牌。大家依依不舍。特别是光B,一路上,
我们开他和田斌的玩笑,他俩至今仍是单身。为成人之美,也为我们这一趟能有个“成
果”,在萨噶时,我就与光B对换,从扎西的车换到了索多的车上,光B和田、周两位同
乘一部车。光B对田斌十分体贴,事事照顾,眼看他们情分越来越浓,晚上吃饭时,扎
西都公开向他们祝福了,关键时刻却要分手了。摇曳的烛光弥漫出些许离愁。
    这一夜,我们遇到了广东的游客,一个胖子带着一群姑娘,他们也是去珠穆朗玛峰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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