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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争奇记
第十五回 (续) 黑摩勒三探女丐村 老少年两试劈空掌
黑摩勒谦谢了两包,边说边走,不觉赶到。黑摩勒一看,崖壁老松与陈业所说祝三
立所居崖洞相似,正是自己打算去的所在,耳旁忽听低喝“噤声”,未及回望,同时眼
前一暗,身已离地而起。因那势子大急,一点没有看清,误以为祖存周故意卖弄本领,
就算是你发觉敌人快到,凭自己也不是纵避不开,何须这等虚张声势?未免心中有气,
刚一用力,又听耳旁低喝:“不可妄动!妖人来了。”方听出口音不似,对方手法也觉
甚熟,自己踏在实地,目光到处,面前站定两个老者,一个正是那日暗随查洪窥探敌党
动静所遇天山飞侠老少年神医马玄子,另一老者却未见过。立处正是崖洞外磐石矮松之
下。因二老俱在摆手示意,偏头外望,祖存周也到了上面,本朝自己打手势,忽然一眼
看到洞内,面上顿现惊异之色,迈步往里便走。因见二老似要自己回避,便也随同走入。
一看洞并不大,靠壁榻上,卧着一个白衣少年,面容苍白,双目紧闭,身上盖着两床厚
被。榻前小木几上点有一盏油灯。壁角小炉上熬着汤药。榻上下均有汤药痕迹,好似少
年身受重伤刚经过施治情景。
存周神气十分愁急,直奔榻前,朝着少年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少年两眼忽睁,看见
黑摩勒,面上微现喜色,说了句:“这算什么!”意欲挣起,吃存周双手按住,低声说
道:“师兄保重,黑兄自己人,以后常见,不必忙这一时,仍请安卧养神吧。”少年好
似伤势不轻,口虽说着硬话,吃存周一劝阻,也就卧倒。
黑摩勒听存周如此说法,不便再近前去惊扰,正在盘算二人来历,洞口二老忽然走
进,知道另一老者既与马玄子同道,当然也是前辈高人,忙即拜倒行礼。未等请问,马
玄子已先指那老者说道:“这也是你司空叔的好友,新由褒斜应约赶来,相助剪除妖孽,
陕西大自山积翠崖铁行脚寇老前辈。”黑摩勒已然施礼起立,一听那老者姓寇,又是晓
星好友,新自褒斜赶来,知是关中剑侠名宿寇公遐,早年隐居终南,自从峨眉派前辈剑
仙万里飞虹佟元奇仙去,便迁居在大白山绝顶积翠崖洞府以内,不时往来褒城、汉中一
带,隐迹风尘,专在故乡行道济世。恩师在日,因功果将完,行即化去,不及传授飞剑,
曾有引进自己到此老门下之意。嗣闻人言,此老近已声言不收徒弟,才令先随司空叔在
外历练,先积外功,静俟机缘遇合,不料在此相遇。拜师虽然难望,倒是此老剑术深得
峨眉、昆仑两派之秘,性质豪爽,最喜奖励后进,只要心地纯良没有恶行,向他虚心求
教,端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此番巧值,怎么也能得到好些益处,好生喜慰,重又拜
倒下去。
寇公遐伸手扶起笑道:“你便是黑摩勒么?我和令师自古陈仓一别十余年,他归正
果,想不到他在临去的短短十来年中,居然找到你这好资质的徒弟来作传人,真乃可喜
之事。”黑摩勒乘机请求教诲,马玄子在旁接道:“听晓星说,他师父起初本想令他转
拜在你门下,嗣听你已决意不再收徒,方始中止。你既赏识他,何妨进而教之呢?”公
逻道:“徒弟我已不愿收了,遇上好资质的后辈,仍是心喜。其实晓星也是名手,无须
多事。既如此说,且等事完之后,我再想法给他一点好处吧。”
黑摩勒忙即叩谢不迭。马玄子便同祖存周往伤人榻前走去。公遐又道:“你新拜的
老愉儿葛鹰,他本是要带你回去的,吃人用话一激,也来参与北山之会。因你和他前日
分手便没再见,日间往虞家寻找,得知你已来此,想是放心不下,尾随下来。适在谷口
外无心相遇。他以前在关中做贼,和我是偷出来的交情。这厮老不收心,实没出息,但
他偷法极妙,实是偷儿中第一流的高手。顺便烦他去办件事,我看他答应时勉强,也许
年老胆小,怕被本家捉住,坏了他多年贼名声。你虽是他徒弟,也许青出于蓝。意欲命
你也去办这件事,以防万一老偷儿害怕、临阵逃时,你好接着再上,免得落空,误了我
事。”
黑摩勒方想起,连日只顾忙于北山之事,竟忘了去看葛师。正听此老口吻滑稽,猛
觉壁角风生,灯光影里有几点黑影分向公逻和自己打来。黑摩勒只管屡经大敌,耳目灵
警,出于天赋,一则洞中均是自己人,万无敌人埋伏之理,二则地势厌小,暗器是在挨
近病榻的洞顶壁角间发出,相隔大近,做梦也未想到,骤不及防,肩膀早着了一下,只
不甚痛。心中愤怒,脚一点刚要迎敌,同时近面微风飒然,眼前一花,灯光摇曳中,人
影已自飞落,公逻也哈哈大笑起来。
目光到处,看出来人正是日前新拜的师父七指神偷葛鹰,正朝公遐笑骂道:“我叫
你这老怪物尝尝这老偷儿的厉害!”公逻笑道:“唔,你这点鬼门道怎骗得了我?适才
进洞,早看出你鬼头鬼脑在洞角上面趴伏着了,不然还不骂你呢!要送我吃,送点好的,
不知从什么地方偷了几个烂枣子来,却当作宝贝现世,看着都叫人恶心。”说时,手心
里托着三枚小枣。说完便扔向洞外。葛鹰也笑说道:“你老不要脸!从分手不久,我去
花家转了转出来,便跟在你和老马的后头,你两个一点也没察觉。直到你们把人救来此
地,上来之后,你们就下崖去把我那孽徒抓上来。那一晃眼的工夫,我便乘虚而入。他
们小孩不说,你两个人还是名驰西北的剑仙啦,又从你们耳朵旁边闪过,都没觉出。就
算你们明知不说,和我耍赖吧,凭你这大本领的人,一个正把你恭维上天的后辈站在面
前都看顾不到,由他被人打中。这是我闹着玩,要真是敌人的暗器呢?就不死也带点伤。
你这台怎么坍法?单把自己挨的接去有什么狠处?”
公遐笑道:“你自打你徒弟,与我何干?有本事把说的话做到了,再说别的,才佩
服你是贼精呢。”说时,马玄子已反身走过道:“老葛,不是我偏向寇兄,你实地只会
鬼鬼祟祟,遇上真事就没了主意。难为你收这好徒弟,看起来,你还真没他胆大呢。”
葛鹰道:“老马不用激,我答应这事乃是自出心愿,也不是你两个激出来的。这反回来,
不过叫你们先看看我的颜色,行与不行,天亮前在这里见。老夫走了!”黑摩勒和祖存
周一听要走,忙抢着上前行礼。葛鹰指着黑摩勒说了句:“没出息的东西!”身形一晃
已到洞外,往下便纵。
二人追出一看,正赶上一伙敌人由谷口如飞跑来,眼看就由脚底驰过,葛鹰已是纵
落,方料两下必要撞上,晃眼来人便由崖下相继驰过。为首三人步履如飞,看那身法,
明是敌方健者,竟未觉察崖上有人纵落。等未一人走过,黑、祖二人才见崖腰上有一黑
影飞落,正在那人身后,尾随着同往村中驰去。照适才下纵之势,离崖已有丈许,不知
怎会纵到中间却附身崖上?敌人还说是跑急心粗,不曾留意。上面二人明明眼见葛鹰纵
下,耳目又极灵敏,也竟会连点藤枝蔓叶之声俱未听出。
黑摩勒正和存周相顾惊佩间,忽听寇公遇道:“你师父去盗妖道法宝,你还不与他
接应去?”猛想起师父行时之言似有用意,回视崖下,师父尾随敌人身后己然走远,连
榻上少年姓名都未及向存周问询,匆匆纵落,到了崖下,才想起忘问公遇,师父所盗是
何人的法宝。本想回问,又恐马、寇诸人笑他年少粗心,疏忽浮躁。再一想到,有金眼
神猬查洪作东道主人,对方妖道不是吕宪明便是郭云璞,只须细心,不愁查看不出端倪。
真要不行,也可向查洪探询,何况师父又在前面,只一追上,即知就里,便不再回问,
脚底一加劲,便朝前面赶去。
黑摩勒刚进到谷中拐角之处,望见前行诸人身影,遥听破空之声起自身后,知二妖
道已然救火回转,恐被赶来看破,恰巧右壁暗处有一凹洞,忙往里一闪。再往回望时,
只见先前两道青黄光华,疾如流星,已由谷口飞来,晃眼临近崖穴上空,看神气仍和先
前一样照直回飞,并无下落之意。眼看飞过,忽由对面崖顶飞起两道白光,长虹飞射,
朝着对面青黄光华拦截上去,立即斗将起来。青黄白三色四道光华龙飞电舞,上下搏击,
精光焕彩,照耀岩谷,势甚惊人。暗忖:“寇、马二人尚在洞内,并还有一受伤病人,
怎会无故与敌人争斗?剑光又起自对面,莫非另还约有能手来此?”
方自寻思,微闻双方呼叱之声倏地分散,青黄光华仍往谷中飞行,那两道白光却越
崖飞去,并未向崖洞中飞落,又似与寇、马二人不是一路。方自惊奇,晃眼青黄光已由
头上飞过,向谷里面飞去。师父正尾随敌人入内,难免遇上,忙又加急赶去。前行敌人
脚程俱快,这一停顿耽延,业已走远,一直追进花家村口,一个也未赶上。仗着身灵胆
大,掩向傍崖大树后定睛往前一看,花家对面广场上的擂台已然建造停当,离地高约丈
许,正中、左、右三面均有看台,地方几占全场大半,约有四亩方圆,看台上有不少人
在那里安排桌凳,上下往来,甚为忙碌。苗秀在旁指挥监督,呼来叱去,神态颇骄。暗
骂:“小贼不要张狂,到日我先要你好看!”窥伺了一阵,台上人语嘈杂,只听人问答,
说:“谷外稻场上野火是外来人放的,本来连草垛带果园都要烧光,多亏二位真人赶去,
施展神通将火救灭。”并未提说有人混进之事。
久候无趣,有心深入花家后园窥探,无如场上灯月交辉,敌人耳目太多,中间非经
过一段月亮地无法入门,连伏处都须格外留心,稍一疏忽必被发觉。众目之下怎能飞渡?
心想师父神偷之名果不虚传,在这多双眼睛中间居然闯过,所尾随的并且还是对方能手,
竟会一点也不曾觉察。
光阴易过,不觉挨了个把时辰。正打主意,花家门内忽然走出三人,内中一人正是
师父七指神偷葛鹰。虽未说话,看来好似一路朋友。再细查看,另二人的脚步功夫并未
到家,神情也颇粗野。暗忖:师父眼高于顶,怎会与这类人物做了朋友?进来未经通报
接引,突然出现,对方也未生疑。方自奇怪,三人走到一路,一伙扎灯彩的已近面前。
葛鹰好似有趣,停住看了一看,另二人仍是前行,苗秀偶一回顾,忙迎上去,相对说了
几句,没有听真。二人说完了话便自回身,似要往花家隔壁一家走去,走过那伙扎灯彩
的面前,葛鹰忽然赶上,朝二人说了两句,二人便把脚步放慢。葛鹰随朝自己奔来,到
了面前撩了撩衣,低喝:“避开正面,在我前头走!不许说话!放大方些。”
黑摩勒何等机智,闻言知有缘故。一看苗秀,正偏过身去。由黑影中轻轻一纵,便
到了葛鹰身前。始而葛鹰紧贴黑摩勒身后,等快将那两人赶上,才笑道:“二位受等。”
声音不甚大,苗秀恰可听见,也未作理会。等人闻声回顾答话,已快走到门口。
葛鹰忽指那门,朝黑摩勒低喝道:“郭真人住在花园西边竹林内,怕服侍人少,叫
你去伺候,还不快走!要我打你这小狗么?”黑摩勒猛然醒悟,料定师父和那两人并不
相识,全仗随机应变,朝双方蒙混,并将自己引进,告以妖道下落。闻言微应一声,便
往门内跑去。不料才进门待要西拐,迎面走来两人,以前来过,恐被识破,立生急智,
装着和葛鹰怄气,未见来人,重又回身朝外,遥指葛鹰骂道:“村主不过叫你传话,没
教你这老不死的管我,你只敢打试试!”说完,葛鹰同那二人也是走进,瞥见黑摩勒朝
外指点,意似大怒,喝骂:“小狗敢强!”追去要打。黑摩勒一害怕,回身便逃,脚一
绊滑倒在地,跌了一跤,回顾葛鹰追上,爬起身来,慌慌张张顺西边碎石小径往里跑去。
葛鹰没追上人,几乎滑了一下,累得喘嘘嘘,咒骂不休,引得旁观四人俱都哈哈大笑起
来。后出二人与前二人本俱相识,峪微点头便自分手。葛鹰偏头愉觑,后二人出门往左,
所去不是广场搭台之所,便没理他,只朝前二人说道:“想我当年也曾在江湖上混过些
年,不该五十岁没到就洗手将功夫丢下。偏我老头子脾气又古怪,有钱不爱置产业,专
好讲究房子,将银子埋在床底下,打算过一辈子快活日子,哪知道七八十岁上,一把夭
火烧个精光,心想银子总该在地下埋着,由火里掘开一看,只变了一千多坛白水。有人
说花四姑贪图我的银子,火是她放的。银子被她用搬运法盗走,换了白水。当时气迷了
心,好在我孤老头于只一个人,以前虽有好多贼子贼孙,多因招我生气,被我一把把他
掐死,如今还剩凡个在外头现世,不敢见我的面。眼看断了贼根,全都绝种,没什么牵
挂,我一赌气把水泼掉,把一千八百多个空坛于卖了三十六个制钱,赶到此地来寻花四
姑拼命。等到见面,我的理说人家不过,我没法拼命,回又回不去,她还说是好心,要
留我在此养老。我几百万银子被她盗去,未了落个吃人家,还得承情,每日上不上下不
下的受小孩支使,今天连这小鬼都来欺我,你说气人不气?”
这两人原是江湖上的惯贼,一名黄小山,一名裘全,俱都家传贼功。只为女铁丐花
四姑未成名时,受过她上辈的好处,此番听说花四姑约集广、浙丐帮讲理摆擂,不远千
里赶来助威。花囚姑问起二人近在西北诸省连受人欺,最近一次遇见天山大侠狄梁公之
侄狄遁,几乎送命,心想复仇,又怕斗人家不过;恰好华山派余孽郭、吕二妖道在彼,
二人身边又带有两件希见珍宝,便劝二人以此为蛰,拜在妖道门下。
妖道见二人饶有机智,又重主人情面,便收下来。二人当晚原本随众救火,吃葛鹰
晴中追了下来,由谈话中听出二人根底。仗着胆大机智,一直尾随,混入花家,觅地藏
起。等二人见了花四姑,吃完残席要走,花四姑命他们传话苗秀,在正面古室上多添两
处灯彩,葛鹰瞥见二人走过,便装着花家闲住的江湖佬,随同走出。到了外面,故意看
人扎彩,等二人说完话要往花园去见妖道,因在里面听人说起妖道当晚新由正宅移入后
园竹林之中,估量二贼还没去过,又装着苗秀命去引路的人赶前引道。
连日花家来了不少外客,除却几个首脑外,虽然每人各有一个铜环扣在衣带上,为
分别敌友标记,葛鹰一则举止从容,二则所经均非出入路口,又与二贼同出,这一来,
苗秀误以为是二贼一路,二贼又误当作主人所差,不但蒙混过去,还把黑摩勒也带人了
重地。
二贼园中本是来过,先没看得起葛鹰,连姓名也未问,及至同进园去,越听所说的
话越觉离奇,以为年老糊涂,说的是疯话,心只好笑,仍未想到别的。二贼园中路径虽
然不熟,昨日却曾到过,依稀记得,只顾听说疯话有趣,不觉走出老远,见路越冷僻,
这几日花家延待远方赴会宾客,凡名望大本领高的,多在正宅和花园中居住,到处灯彩
辉煌,独这经行之地,因是园中林木多处,后面便是危崖绝壁,地最隐僻,向无人行,
以前连番出事,花四姑疑心有人由后崖上下,在崖顶设了一处守望。自郭、吕二妖道来,
说是“无须,如真有人敢来,无论跑得多快,凭自己飞剑立刻追上,决跑不脱。留人守
望,上下艰难,反易受敌人劫持。”花四姑已命撤去。月光为危崖所挡,只疏落落两三
盏红灯掩映昏林之间,甚是幽僻。二贼不禁生疑,问道:“老人家,我听说二位仙师就
在园西竹林以内,昨日我二人还曾走过,怎领到这里来了?”葛鹰把眼一瞪道:“要知
道,我还不领你们来呢!少说话,前边就到你们的好地头了。”二贼竟未听出言中之意,
觉着暗影中对方目光极强,不似寻常人物,猛想起来时当他是在花家吃闲饭供奔走的旧
日伙计,没怎看得起,只觉貌相奇怪,未及深谈,他便说起疯话。一直忘了问他名姓。
苗老三既令引路,这里也是竹林,也许真个师父住在后面竹林深处,常人决无这一双亮
眼。老年人多喜诙谐,莫要轻慢了他。
裘全首先问道:“来时荒疏,还忘了请教老人家尊姓大名呢。”说时,葛鹰已然立
定,答道:“你问我么?我老头子姓要,名叫贼命。起初贼子贼孙甚多,只可惜都快要
被我绝种了。适才你没听我说,是贼遇上我,都要掐死么?不过我近来年老眼花,一些
大小毛贼、贼子贼孙,见了面全认不甚真切了,因此常受子孙的骗,明明遇上,偏被滑
脱。事后后悔,再找他们就不容易了。你适才忘了问我是谁,我也忘问你们是我贼子贼
孙不?快点告诉我,好打主意,是掐死,还是送你们到地头去?”
可笑二贼死到临头,仍不自知,只当老头疯汉,虽觉说话无礼,仍没觉出是凶星照
命,越听越有气。黄小山忍不住怒问道。“老人家,你就是位老前辈,也应明说姓名,
受人尊敬,怎说话这等颠三倒四?幸是在主人家内,如在外面无心相遇,不知底细,岂
不伤了和气,彼此难堪?”
裘全疑思较深,一面暗中查听,口中仍在谦问:“老人家休得玩笑,请道其详。”
葛鹰全都不睬,依旧自言自语道:“贼遇见我,照例支吾,不说实活无足为奇。我老头
子上当太多,也被你们蒙骗怕了。这个不难,贼身上多有贼味,是贼不是,一闻就闻出
来。”说时双手齐伸,朝二贼脸上摸了一把。二贼见他如此戏耍,便真是主家中请来的
江湖老前辈也是不该,不由大怒,刚喝:“老匹夫!意欲何为?”葛鹰笑道:“我闻出
贼味来了。等我把你两个掐死,省得现世!”话到手到,身法真个快极。二贼觉出不妙,
方欲动手,葛鹰那只蒲扇不差仿佛的七指怪手,早就一摸之势,随着身形微晃,到了二
人颈间,一手一个,一把抓住咽喉,往两边一翻。二贼手也格向葛鹰臂上,觉着刚硬如
铁,疼痛非常,一点没有格动,心中一害怕,待要往后纵退,哪还来得及?连第二句话
也未顾得说出,当时咽喉被勒奇紧,气管闭塞,眼珠往上一翻,闭过气去。
葛鹰更是手狠,将人翻倒,且不摔落,双手用力一扭一撅,二贼颈骨便被扭断,死
于非命。随将二贼所佩铜牌,连囊中金银一齐搜出,入了腰包,把尸首拖向林中隐僻之
处。出林侧耳一听,园中静静的,只各宾馆笑语之声不时随风吹到,估量黑摩勒踪迹尚
未被人觉察。刚要往吕、郭二妖道所居宾馆赶去,猛想起二贼尸首大可利用,重又回向
藏尸之处一看,二贼中裘全身于比较瘦小,忙把二人腰带解下,身子团成一圈,用带扎
好,仍放原处,藏起备用。再把黄小山也做一圈扎起,收口之处打上活结,由身畔取出
一根长索,系上一头,提起跑出林去。在崖前黑影里寻了一株大柏树,援将上去,把尸
首吊在高枝之上,另取松香引火之物涂在左近枝叶上面,这才飞身纵落,往园西竹林跑
去。
花家园林广大,傍崖修设,横宽直浅,一多半俱是竹林果园,所有亭台房舍,十九
在近门一带。葛鹰知道近日来客甚多,所有房舍均改作了客馆,因在夜间,又值宴请外
客三五成群,邀了同伴各回房去聚谈作乐,休看进门时未遇什么人,实则人数不少。尤
其是在园中下榻的,都是江湖上有点名头的人物,一被看出破绽便难脱身,何况还有两
个精通剑术邪法的妖道在内,尽管本领高强,软硬功夫俱臻绝顶,依然全神贯注,不敢
大意。一到前面有人迹往来之处,便舍了平地,纵上房去,一路鹤行鹭伏,上下纵落,
赶到妖道所居竹林以内,中间经过好几处外客聚居之所,连遇见两次江湖好手,均仗身
轻胆大,长于临机应变,避将过去,没被发觉。
初意来时天色尚早,下手不便,又料定寇、马二老侠当面故意激将,自己去后,必
要命人尾随接应。行时又示意黑摩勒,使其跟来。自己怎么都无妨,就使踪迹败露被妖
道擒住,事后也能脱身。只是花家几道口子防御严密,外人难于通过,少时盗宝成功,
敌人发觉如早,追出搜索,随来接应的人便难飞越。虽然本心是想爱徒历练,故意要他
犯险,暗中仍须为他准备,使到危急之际可以脱身。先混入花家探了一些虚实,正要暗
入后园,遇见好些敌人党徒衣带上均带有一枚铜环,以作标记,灵机立动,正赶二贼走
过,乘机诓入前园杀死,将环取下,打算寻到随来的人各给一枚。及到竹林一看,妖道
住处乃是一座搂房,约有七间宽广,三面竹林环绕,前面临着一个大池塘。地颇平旷,
左边还堆有一座四五丈高的假山,山顶有一六角亭子,地势甚巧,外望只是一片竹林,
看不出里面景物。来路正当楼的前侧面,因见楼内灯光明亮,笑语喧哗,内中还夹着妇
女浪笑之声。估量这伙妖道淫贼弄了些妇女正在作乐,此时还难下手,便在楼房周围转
了一转,将地形和出入道路先行选好,回到竹林深处,寻了一块石头坐下,静待时机。
忽又想起爱徒黑摩勒,自进后园便没见出现,敌人方面也无什么动静。他年小胆大,性
情又急,如见无法下手,必要寻找自己,怎会踪迹全无?还有寇、马二老侠派来接应的
人也未相遇,于理不合,好生奇怪。
等了片刻,耳听楼内笙歌细细,越发热闹,随又见三五下人往假山亭上搬运桌椅,
铺排酒宴。潜踪绕过去伏身探听,才知当日来了几个女贼,貌相妖淫,在席间被郭、吕
二妖道勾搭上,席散同来后园相聚。这伙人花家俱视若上宾,由苗秀之兄苗成长日陪伴,
看出妖道当晚格外高兴,女贼们又正请他试演飞剑,在旁凑趣,特地命人在山亭摆下一
桌酒席,由诸女贼作陪,请妖道赏月饮酒,当筵演习飞剑。同时并探知二妖道都住在上
层楼内。郭云璞住的两问正与假山相对,两下有什动作都可看见,暗忖:本来我早等得
不耐烦,想要乘乱下手,越在你眼光所及之地越容易偷窃,实是再好没有。算计席已摆
定,妖道等即往亭上,这伙人目力都好,不能似此鬼混。忙由山侧绕向楼后一看,见后
楼门窗恰有一扇虚掩未闭,因是园中赏景所在,前后门窗甚多,甚是宏敞。
这时下人报说:“酒筵已备。”苗成正向妖道等延请入席。下面又是一个大敞厅,
主客下人共有二十余人,前后楼厅门窗洞启,耳目甚众,相去咫尺。
葛鹰是由楼右绕来,如欲纵往楼上,必自后厅正面走过,休说极易被人发现,况这
伙敌人差不多俱是能手,吕、郭二妖道更精邪法飞剑,微一举手立即被擒,任有一身多
好的真功夫也非其敌。倘由最后面竹林之内绕越,危险虽然稍减,但时候来不及,容俟
绕到妖道居楼之下,敌人已早人席落座,二三十对眼睛,倒有一多半对着那两间楼房的。
拨开后窗进去,休说是看,便听也被听出。
葛鹰老谋深算,知道只有乘着敌人出厅上到假山这瞬息之间上楼下手,看似危险异
常,实则有隙可乘。否则少时不是不能下手,一则须俟妖道席散,同了女贼回房淫乐,
熟睡之际,为时大久,不耐久候。并且妖道女贼俱都耳目灵警,所有仇敌又都回到楼上,
彼此不过一墙之隔,稍一盘算不到,弄巧成拙,似易实难。想了想,决计冒险行事。本
来想乘敌人一齐转身外走之际,侧身混过正门,施展轻功,上楼下手,哪知内有二贼格
外谦恭,吕、郭二妖道已经外走,还在互相推让不休。苗成侧身相待,三人倒有两个面
向着后厅门。再若迟延,妖道等上了山亭,即使混过正面纵上楼去,对亭有人,也不敢
推窗而入。心正暗中怒骂:该死狗贼!敢误贼祖宗的事,我认得你!等过两日比擂时,
我不把你生劈了才怪!正自愤恨无计,待要冷不防用极快身法飞越过去,忽听亭上有人
急喊:“诸位快看!那是什么?”厅中诸人闻声立即追
葛鹰更不怠慢,只一纵便到了妖道所居楼上,攀着窗栏,隔窗缝偷觑对面山亭,亭
中请人俱朝后崖凝望,齐说“怪事”。越发心喜,忙即推窗而入,身贴墙壁四下一寻,
便将寇、马二老侠所说的法宝寻到。见床前还挂有一个小革囊,因知妖法厉害,先将带
去的一道灵符向上照了一照,然后轻轻一同摘下,藏向胸前。掩向前窗后往外偷觑,原
来后崖树林梢上起火,火光影里似有一人在内手舞足蹈。一想那地方正是适才悬放贼尸
之地,火中人影定是所悬贼尸无疑,只不知那悬人的绳索何以火烧不断,料是后来接应
之人看出敌党耳目大众,彻夜淫乐,恐自己无法下手,特意放火调虎离山。弄巧来的还
是两人,一人放火,一人乘机来此盗宝。耳听楼下众声喧哗。内中有人正在提议,说:
“火中如何会有人在内,必是敌人用什么障眼法儿闹鬼!现看号灯,虽有人前往查看,
只恐无济干事,还是二位真人辛苦一趟,以免敌人乘机逃脱。”暗忖:妖道知道他那法
宝外人不能盗走,又当花家防御严密,自己又未远离此楼,耳目众多,外人混不进来,
稍有动静,立即觉察。没想到强中还有强中手!东西又多又重,不愿随身携带,就走也
未必来取。那革囊是他随身携带之物,如往救火搜敌,必要回楼来取,难免撞上。
忙由原后窗户退出,将窗掩好,纵身下楼,刚要跑出,一想这样走不好,妖道飞行
迅速,此时回来警觉,定被追上。心念一动,便即停住。不但不走,反往前楼假山后掩
将过去。恰好假山前后洞穴甚多,均可容人穿行。乘着众人俱在议论纷纷目注后崖之际,
由后面寻一洞穴,钻将进去一看,山腹虽是空的,里面尽是些低狭的洞径,最宽处不过
丈许,高仅容人,好似当初砌出这些洞径,专为幼童捉迷藏用的。有的地方休说大人,
连半大的幼童都难通行。自来无人走进,到处蛛网密张,虫豸伏窜,霉湿之气刺鼻。细
查形势,占地不过亩许,却是通体玲珑空透,山石嗟峨,共有一二十条洞径,往复循环,
高低错落,曲折异常。白天光景俱极黑暗,况在深夜,生人决摸不着门径,出入两难。
他仗着多年练就神目,心思灵巧,略一观察,便悟出当初堆砌山径人的匠心。暗忖:这
地方真个绝好藏身之地,有这些螺蛳形的山径石窍,便有人疑心,持火人搜,也发现自
己不了。忙把四外出路相度清楚,在靠近前面半中腰上,寻了一个仅能容得下三四岁幼
童的小洞,用缩骨法将身子缩小,钻了进去,隐身穴口,安心朝外偷觑。
见吕、郭二妖道正要说“走”,忽然跑来一人,报称:“后崖火已救熄,树梢火光
中人乃是一具死尸,面皮已被人整个揭去,身着衣服,已被烧毁,皮肉也是烧焦,看神
气好似经人杀死。再用一根细铁链吊在树梢之上,涂洒松香等物,再放的火。因那死尸
面上血污狼藉,衣履皆焚,认不出是什人。先当敌人用的是调虎离山之计,连用号灯信
号沿途查询,直到山口均无可疑之迹,各路口也未见有一个生人影迹、全村各处也未出
什事故。因主人内行,知道日期将近,敌人难免来此扰闹,防备周密。遇上这类事故,
救火御敌均有专人。是要紧所在,不但不离开人,反倒加了戒备。敌人计未用上,人没
调开,无法下手,又知二位仙长在此,见我们遇变丝毫不乱,恐弄巧成拙,赶急逃走也
说不定。但那死尸必是自己人无疑。园中贵客俱是能手,敌人如若动手,不会无人觉察。
如由外面弄来,抬着一个死尸连过许多出入要路,飞越好些屋宇园林,也是办不到的事。
三相公和诸位英雄断定是园里服侍客人的佃工下人、花匠之类,现已命人满园查看死人
是谁。问了几处,人都现在,未少一个,还没查出下落。四太婆料定来人既敢深入,胆
大包天,必非庸手,此时决未离开,特命来此转致,说隔墙是库房要地,请二位真人与
诸位仍在这里,暂时不要离开,以备有什么警急可仗大力相助。全村布置人位均经通盘
筹计,各有专责,呼应甚灵,除却真像丐仙吕瑄等强敌到来,必须二位真人出马外,决
不怕他反上天去!一有动静,便全往一处赶。自己人一乱,反容易被他乘虚而入。好在
各地都有号灯传递消息,一望而知。些许毛贼,简直无须睬他!请少村主陪二位真人、
诸位尊客,仍自饮酒赏月好了。”说罢辞去。
葛鹰一听,这倒省事。知二妖道骄横自恃,决没想到变生时腋。最可笑是老花婆对
二妖道倚若长城,正仗他们统领全局,不料变故竟会出在他们身上。众目之下,这人怎
么丢法!估量妖道这一席酒,少说也需两三个时辰,如非有人去往后崖放这一把邪火,
使敌人多了些戒备,此时逃出实是容易。可是适才盗宝,事机瞬息,全仗机警神速,间
不容发,此时妖道和敌人徒党多半走向山亭上去,厅内敌党还未走完,上下内外俱是敌
人耳目,没有这一把火将敌人目光引往一面,许混不过去,等全上了山亭,对楼而坐,
便无法下手了。放火人把悬尸的绳子换了铁链,想得如此周到,决非庸手。爱徒从未再
见,不知是他所为不是?
正在寻思,盘算出路,忽觉身侧衣袖扯了一下,疑是蛇虫之类。地窄黑暗,难于施
展。正待使重手法,就势反手一把捏死,那东西已缩了回去,没有抓到。同时目光到处,
瞥见藏身的小洞外怪石之上倒悬着一条黑影,眼睛一闪一闪,在暗影里放光。定睛一看,
好生高兴,将手一点。那黑影已早将手扳住穴壁,头凑过来悄问:“师父得手了么?请
把那两枚铜环给我。”葛鹰点了点头,取环递过。
原来那黑影正是黑摩勒。葛鹰附耳低声一问经过,才知黑摩勒进园以后,先照乃师
所说,往西竹林转了转,也因楼厅内外耳目众多,门窗洞启,觉出没到下手时候。又不
知所盗是何宝物,以为师父随后即至,出林一看,不见踪迹。知道师父决不放过同行二
贼,必是诱往后面僻静之处,逼供妖道底细,便往后园一带寻去,不料后园地甚广大,
林木又多,葛鹰老练,处置二贼,连那藏尸之处地势隐秘,掩蔽巧妙,极不容易被人发
现。黑摩勒又专往自己认为隐僻之地寻找,两下途径相左,又均善于掩藏,所以不曾遇
上。
黑摩勒找了一阵没找到,意欲重往竹林等候,见着师父,问明所盗之宝再作计较。
刚往回走,忽见路侧竹林内黑影一闪,疑是师父,又觉身太瘦小。未及追踪入林查看,
那黑影忽又现身,悄没声纵将过来,身法极快,甚是眼熟。落地一看,正是祖存周,见
了黑摩勒,笑道:“果然黑兄在此。令师现将二贼杀死,正在前面掩藏尸首,我知这里
虽然僻静,一到夜半,花家便派有专人巡查。特意为他望风,不料与黑兄相遇。”
黑摩勒闻言便要寻去。存周拦道:“来时听寇师伯说,令师今晚盗宝之事虽然太险,
但他生平从不喜人相助,并且所盗法宝,乃是妖道准备将在场敌人一网打尽的大阴旗门,
有些旗幡尺寸不大,甚是零碎,当时不能毁坏,须藏怀中带出。我们人小衣瘦,无法藏
掖,盗时又没有禁制妖幡的灵符,无法下手,此来只可暗中援应。这位老人家性情古怪,
如若见面,全不令我二人伸手。万一非得一人相助不能盗出,岂非误事?我们只跟在他
身后,暂不露面,相机接应最好。”
黑摩勒一想也对,忙同前往一看。正值葛鹰二番回去,将藏尸取了一具,用长索吊
向高树之上,然后走去。二人先不知是何用意,方欲尾追,祖存周说:“葛老前辈好似
在死尸和树枝上涂抹了些东西。反正他必往妖道竹林,不愁寻找不见,何不看明再走?”
随上树一看,所涂之物俱是用硝磺松香秘制的火药膏,另外还洒了些干松香未,这才明
白,笑对黑摩勒说:“令师果是准备在此放火,调虎离山。少时火发以后,绳断尸落,
虽可诱敌,还不十分离奇。再者此索乃麻筋、弓弦、头发拧成,原是令师自备,又细又
结实,甚是得用,烧了可惜。前面演武场侧牢洞外放着好些细铁链,请黑兄取来,将索
换下带走。我再给它添上花样,使这死尸在火里远看跟活人一样,就许能将妖道引来
了。”
黑摩勒连声赞“好”,依言赶往,见牢旁还有一些铁丝,便连铁链一齐取到。上树
一看,死人脸皮已被存周用小刀齐颈问往上生剥了去,变成一个血球;见有铁丝,笑道:
“这样少时更像活的了。”当下二人合力,先把长索换下,用铁链齐颈吊起,再用树枝
将铁丝绞成螺旋形软簧,把死尸双手一高一下吊向树枝之上。臂肩两处的筋掘断,免致
僵硬。另用几根铁丝将尸缩住,不会旋转,弄好一看,果是灵活非常。
祖存周道:“少时火发风生,手脚乱动,近看都像活人,再如远看,更像一个浑身
发火的怪人在闹鬼。”黑摩勒笑道:“这狗贼不知造了多大罪孽,死后还要遭此恶报,
身受火烧,连面皮都被撕去。”祖存周道:“我花家已来过三次,死的这两狗贼,我都
知道来历,这样收拾他,实在不多。不过葛老前辈本领高强,神出鬼没。他这只是未曾
下手,到处安根,备而不用。我们费了些事,少时是否用它,还不一定呢。”
黑摩勒道:“用不上多么可惜。我这里有个新交的老朋友,好歹你和师父走后,我
也把它点燃,看看你火里跳死人是什样子。”存周笑道:“那老花婆甚是厉害,防范更
严,遇上事一点不乱。我用了很大心机才得巧混进来。少时火只管放,千万小心。尤其
那两个妖道,虽然号称不和不会法术飞剑的人交手,真要来人厉害,照样说了不算。他
们内行已极,专留心暗处,故意闪出两条僻静的路给人上当。越是看着容易藏伏逃走的
地方,暗中越有人埋伏。昨夜我们便有人在此吃亏。我适给令师把风,便是为此。你放
火后,最好先闪在附近明显之处,相机掩藏,不要心慌,等乱过一阵再想法逃走。我暂
时不想和令师见面,妖道所住楼侧有一座人工堆成的假山,洞穴甚多,得手以后,如被
妖道发觉,剑遁迅速,只一逃,不论跑出多远必被追上。也是最好暂时不逃,藏在山洞
以内,妖道万不会想到来人得手不走,反在他耳目之下潜伏。这就从容多了。”
黑摩勒见存周不仅本领高强,心思尤为细密,不禁佩服。随同往竹林内赶去。由此
始终尾随在葛鹰的身后。葛鹰那样高明的高手,竟未觉察。后来二人看出葛鹰掩前掩后,
没法下手,意似焦躁。二人也知非俟妖道回房不知法宝藏处,可是下手更难,此时冒险
乘虚而入虽较容易,偏生楼内耳目大众,门窗四启,一出竹林便被发现,代为了一阵难。
忽听苗成传谕:置酒山亭赏月。葛鹰急匆匆绕到厅后,面有喜色。存周猛触灵机,偷告
黑摩勒道:“快下手了!你快放火,我在此接应,越快越好!”黑摩勒忙往后园奔去,
到了崖下,纵身上树将火点燃。立时火光照耀,全树皆燃。紧跟着便见各地号灯晃动传
警,园中各地敌人也分持兵刃暗器,照着本来部署赶来,一面救火,一面搜索奸细。黑
摩勒得了高明指教,放火之后并不往远处逃走,只在火起不远的大树后面藏伏窥伺。果
然敌人俱当火场地旷偏僻,又无房客,奸细只是声东击西,人早窜向别处,决不在此。
把火救灭,死尸放落,留了两人看守,以防余烬重燃,便即招呼着蜂拥而去,对于火场
左近看也未看。
黑摩勒暗中观察敌人,不仅有条不紊,罗网周密,动作尤极敏练整齐,全由号灯传
达消息,来人多寡强弱,双方胜负,一望即知。来救火的均是附近轮值的专人,敌人首
脑一个未至。因未发现奸细行踪,只管暗中传令埋伏搜索,表面上一点看不出,如非预
有准备,便自己这样灵巧身手,随意行动也难免不被发觉。心颇惊异,自觉无可留恋,
仗着偷听到一些虚实,略知园中布置,偷偷由林中绕越,紧紧尾随在苗秀等为首诸人身
后,重返竹林探看。一到便遇见祖存周,说起葛鹰果是老手,得宝不逃,现已进入山洞。
这火放得真巧,虽然得手,可是花家能手甚多,见奸细没有搜出,少时再发觉死尸是谁,
必然戒备。要想从容逃出,定非易,事,还得有人大闹一场,始能混乱敌人耳目。适见
令师得那两枚铜环,大是有用。可去取来,分带身旁,以备相机行事。
黑摩勒见了葛鹰,说完前情,要过铜环信牌,匆匆走去。葛鹰见两少年如此灵智,
也颇喜慰。耳听上面山亭妖道敌党纵酒,笑语喧哗,全没发觉失盗之事。暗忖:祖存周
说,外面把守得紧,难以混出,必然又用调虎离山之计。凭自己多年威望,难道还要两
个后辈帮忙?因人成事,太下不去。何如趁着敌人未觉,姑且走走试试。心念刚动,忽
听对楼有人失声惊呼,情知不好,连忙止步。侧耳一听,果然妖道有一门徒无心走往对
楼,发觉法宝不见,隔窗向着郭云璞禀告。山亭上立时一阵大乱,咒骂之声四起,敌人
纷往对楼纵去,随又听见呼喝搜寻奸细,议论纷纷。大意是妖道在赴晚宴时,曾将法宝
带去席前,当众演习,回来挂在墙上,便即下楼饮宴。因吕、郭二人各有一个门徒在楼
上守候。两室相连,稍有动静立被警觉。楼厅又坐立中央,门窗四启,人数很多。服役
的人往来穿行进出不绝。外人走过,一望而知。
妖道以为敌人无此大胆,直未想到失盗一层,事发之后,想起适才后崖起火并未将
人调开,山亭与所居楼房相对,怎会不见敌人?如擅隐形之法,决不会再放那火。许是
回楼不久就已被人盗去。主人倚如靠山,却在会期前夕被人盗去重宝,不特心血可惜,
关系重大,这人先丢不起!不由又愧又急,暴怒如雷,先向二徒厉声喝问。说也凑巧,
二徒就在隔壁吕宪明屋内,一时无聊,聚在一处下棋。活该葛鹰成功,盗时因敌人精通
妖法,俱是能手,虽不知隔壁有人防守,仍然异常戒备,手脚甚轻,容容易易便自盗走。
二徒恐受重责,心料此事不是常人所能,知道师父心怯峨眉、青城两派中人,失盗
以后早将答话想好,异口同声说:“适在隔室门内,亲见对屋法宝革囊均在墙上挂着,
忽然眼前金光一亮,再看墙上,已无踪迹。”却把葛鹰所留柬帖藏起不献出来。妖道一
听,分明来人隐形入内,失盗还在放火以后。明知来人既有这等法力,绝追不上,追上
也未必定能取胜,再一想起,头次谷外救火,回来在峡谷上空所遇剑仙,越料强敌众多,
难以讨好。不迫,法宝可惜,恶气难消,当着众人,面子上也下不去,只得各驾剑光飞
起,往谷外追去。
妖道走后,苗成话也传到。各地号灯招展,搜寻奸细下落。葛鹰知道此时更难走出。
暗骂二妖徒可恶,将柬帖藏起,否则妖道必当早已失盗,敌人走远,无从追赶,岂不大
家省事?这一来,爱徒和祖存周尚在虎穴,岂不易为人所发现?勉强等了一会,心中不
耐。估量二妖道已然去远,凭自己本领,除却妖法无从抵挡,遇上多厉害的能手俱都不
怕,先恐出去,敌人发觉,被妖道追上,所以暂避一时,久待这里终不是事,随又起身
欲行。葛鹰终是老谋深算,只管想走,又防到万一出去,被敌人发现动手,彼此相持之
际,恰值妖道回转。自身失陷还有法想,所盗法宝如被夺了回去,却是日后大害。来时
寇公逻曾说:“那法宝共有一个主幡,几面旗门,不论去掉哪一样,急切间便不能应用。
如被发觉追来,真个紧急,可将它毁了。不能毁时,便设法隐起一样,给它拆散,到日
便失灵效。”知道这类邪法祭炼成的妖旗大多附有凶魂厉魄,毁时难免现出形迹。试运
真力一扯,果然纹丝不动,越发不敢大意。
略一盘算,取出一座旗门和那主幡,就在当地山石洞内寻一隐秘之处,将土扒开,
埋在其内。本心还想将另一革囊打开观看,因为不知底细,惟恐惹出乱子,便连余下旗
门一齐藏向怀中。先由石隙外看,已然一阵乱过,因事情关系太大,都发了急,敌人十
九持了器械四出搜索敌踪。楼内只有二妖徒和执役下人仍在议论不已。葛鹰不知二妖徒
深浅,看准形势掩出洞外,乘人不觉,轻悄悄先掩进了竹林以内。再顺前面,绕着大半
圈子,到了侧面出口。仰望园外山崖上,号灯微微闪动,此外通没一点声息,也不见有
什么人走动,各处都是静沉沉,反比初进园时还要清静得多。情知敌人高明,内有能手
主持,一经发觉出事,只起初略乱了一阵,随即部署停当。里面仿佛无事,暗中四设陷
阱,一点不乱。越是这样越难混出。艺高人胆大,也没放在心上。由黑暗中跑到回廊前
面,便飞身上去,顺着廊脊往前飞驰,已快出园,均未遇见一人。沿途路口,均有三二
黑影潜伏暗处不动,只一有警,前后十来处立即发动,首尾相衔,地势既佳,彼此更有
呼应。方赞老花婆果然不愧老手,应敌如此缜密严紧,有条不紊。忽听右侧树后有人低
语,便把脚步停住,闪向一株树后面,暗中窥探。
那说话的共只两人,埋伏路侧花畦之内。因有暗影挡住,月光不明,附近的灯多已
熄灭,只有一盏纱灯还点着,反更衬得光景昏暗,埋伏的人又是蹲伏花丛以内,多好目
力,不是知道藏处,特意走近,决看不出,也决不会想到花中有人。葛鹰如非耳目敏锐,
老远就听出地方远近,预先掩藏,也几乎显露了形迹。藏好以后,只听内中一人道:
“我还当那厮穿着一身道装,真个飞剑法术厉害呢。哪知和二位真人一照面,便把他飞
剑铰断,障眼法儿破去。如今四太婆正在用刑,拷问他的口供呢。”另一个道:“依我
看来,奸细既来作贼,人数必不会多。就近有一个同党也早吓跑了。偏要叫我们在此呆
等,地这么潮湿,秋蚊子又凶,真叫难受。”前一人又道:“你哪知道,现时各要路口
把得紧紧,还有二位真人驾着飞剑在空中往来策应。谷中右边上崖顶的那一条路虽没埋
伏,容易逃走,连我也是今早才听王三哥和二相公说起,外人如何得知?”前一人又道:
“你不要说了,留神被人听去。”底下便不再说。
葛鹰暗忖:这被擒的是谁?想必又有什新到朋友人了罗网。崖上这条要路,怎的不
设埋伏?急于走出,也懒得寻这两人的晦气。谁知走到花园门口,又听右侧丛树后有人
低声密语。掩将过去一听,与前两人所说语气大同小异。只把被擒人改作小伙。葛鹰暗
忖:既然埋伏,如何两处都在说话?意思又多相同,心中起疑,索性再等一会。这两人
比较性急,待不一会,又照前言重说了一遍。葛鹰听他们说得和背书一样,一字不差,
不禁好笑。知是对方诱敌之策。一面在各地设下埋伏,一面故意低声说话,引人偷听,
好去上当。因拿不准盗宝人的形貌,所以一处说老,一处说少,实则一个也未被他擒到。
崖上那条路当然也是假的。这些埋伏一层接一层互相连系,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想过去
将那说话人擒住盘问,立即全数发动,有心不理,又气不过。想了想,就地下拾起两块
干土,悄悄绕向二人身后,相隔三两丈远近,用大中二指捏紧,施展内家劲功,照准二
人左右肩打去,同时将身一纵,便到了二人侧面不远另一矮树丛中蹲下,看他闹什么花
样。
脚才落地,先听两声“哎呀”,跟着叭的一声,一道火花由二人身畔飞起,直上云
空。晃眼工夫,便见十余个江湖上好手各持兵刃,四面八方飞驰而来,都是身子轻灵,
一点声音都没有。那被土块打伤的二人立即迎上前去,见面略说两句,便由身前驰过,
同往假山一带搜去。葛鹰看出敌人果是敏捷周密,再闹下去,踪迹难免显露,便乘敌人
齐往园内追赶之际,往园门外跑去。
出门一看,花家门前广场上,木台灯彩己将竣事。适才那多做工的人,此时却是静
静的不见一个人影,连危崖上那盏号灯也不见晃动。自恃本领高强,目力敏锐,上下四
外略一瞻顾,只一纵便到了危崖底下暗影里。正打算贴着崖壁转向谷口,忽听前面有一
老人声音暴喝道:“大胆鼠辈!竟敢太岁头上动土。快滚过来等绑!免得老大公费事。”
定睛一看,相隔丈许,谷径当中青石上坐着一个老头,手里拿着一个吃潮烟的半截
烟袋。葛鹰练就一双神目,虽在黑影里,看得逼真。见那老头身材高大,白发蓬松,毛
茸茸一团,连同满部络腮胡子,随着语声起伏,看着年岁虽高,神态甚是威猛,尤其眼
睛一闪一闪直发黄光,未曾见人,先见到这一双眼,连那戟立如猖的须发,一望而知是
个内外功俱臻绝顶的劲敌。凭自己的威望,既已被人发现,更无退避之理。刚要应声,
猛的想起一人,脚步才停。老头把话说完,已随手将烟袋掖向腰间,缓步迎面走来。同
时又听四面黑影里有好些人应声,纷问:“老大公,贼在哪里?”老头老声老气地喝道:
“就在这里,就落在我眼里。不怕他飞上天去!你们都是废物,许还有党羽,各自埋伏,
不要管我闲账。”说罢,众声齐寂。
葛鹰低头注视,敌人掩伏极巧,只来路近侧上方似有人影潜伏。情知脱身不易,忽
生一计,乘着敌人还没走到,将身一侧,把怀中卷藏的旗门偷愉取出,倏地施展劲功,
暗用全力,直朝身后崖缝里硬插进去,随手抓裂两块石土,照准上面黑影便打,口中大
喝:“我和老刺猬相打,要你们狗叫什么!”吧嗒一声,火光溅射处,打中的并不是人,
乃是一块石头。葛鹰原本借此掩藏所盗旗门,石块出手,便往场上纵去,在月光底下点
手叫道:“老刺猬不用发狂,你们有多少人,都滚过来!葛老大爷不在心上。”
原来那老头正是金眼神猬查洪,不知怎的,看中黑摩勒像他死去的好友秦川宋晋,
人又那么智勇灵巧,喜爱已极。知他年轻胆大,恐其来访时自恃本领径直擅入,不按客
礼通报,发生争执,一个不巧吃了妖道的亏,由白天起便不时出外查看等候。当晚闻得
敌人来此放火,又闻妖道法宝被人盗走。他平素凭真功夫和人动手,最厌妖术邪法,与
二妖道大不相投,见他们当众丢人,虽是称心,毕竟主人交厚,有人来犯,不容不问,
觉出敌人不是庸手,花四姑只管防护周密,未必有用。心想对方果如妖徒所云是个道术
之徒,此时早走,贼走关门有什么用处?要照花四姑的看法,定还未走。谷口是必由之
路,独往谷口暗处,搬一石块居中坐下,暗中伏伺。等了一阵不见动静,方料敌人已走,
心中不耐,意欲离开。也是葛鹰忙中有错,虽也沿途留意,但只观察那易于藏伏之处,
闪避过去,不料查洪会大模大样拦路坐候,容到看见敌人,已无法再躲了。
起初查洪没怎看得起葛鹰,及听对方答话,纵向场上,猛然想起来人是谁,不禁高
兴哈哈笑道:“我当什么人,原来是你么?”声随人起,只一纵便到当场,落在葛鹰面
前,且不动手,先朝四外喝道:“这人是我的老相好,有名的七指神偷老葛!我和他十
四年前有过节,难得在此遇上,你叫他走,他也不走。现在已成了我和他两人的事,与
别人不相干。你们快着一人告诉花四姑去,叫她招呼那两个唱三官经的朋友和那一群人
物,就说我老查生平从没要人帮过,就老葛把我打死,也是认命,不要他们出场,给我
落老葛的话柄,丢人现世。快去!”说罢,便有两人应声由崖树后纵出往里跑去。
葛鹰听他不令妖道相助,正合心意,仍用当年滑稽声口,笑嘻嘻望着查洪道:“我
们分手多年,老没听人说你,只当不行了呢,居然还有一点硬骨头,真是难得!我今早
路过此地,一时手痒,犯了爱偷的老毛病。闻听人说,老花婆近年着实积攒了几个,后
日又开什么叫花大会,来了不少的客。我想顺便进来捞摸一点零碎,过过偷瘾。到此一
看,来人跟我一样,都是穷鬼,没什么可偷的。要偷老花婆吧,不论年纪大小,她好歹
是个孤孀。你当年那些对头,不知哪里去了。也不知是没到时候,却没睡在她房里。怕
坏了我老偷儿的品行名头,只得退将出来。未后寻到花园竹林以内,看见你说那两个唱
三官经的老道。我见他们装腔作态,许有点好东西带来,乘着他们上山吃酒,用分身法
往后崖树上火炼活人,将他们眼光引住,抽空混上楼去,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有,只墙
上挂着一个化缘用的小皮口袋,还有黄麻布做的小幡小旗子,像是老道应法事,用来骗
人的小摆设。我照例贼不空回,一古脑儿给他带走,顺便在花园里闲逛了逛。越看那些
玩意越觉腥气烘烘,不得人心,让我随手撕毁了些,剩下讨饭口袋和一面小幡,我撕它
不动,觉得奇怪,是我掐诀念咒,把当天土地拘来一间,他说那幡是老道婆骑马布做的,
劝我不要拿。气得我连那讨饭口袋都甩掉了。那土地有点鬼头鬼脑,也许给土地婆捡了
去。我嫌脏,也没有管。玩得腻了,便往回走。正想起今晚晦气,触霉头,老花婆养的
狗多,出去怕要碰上,不想遇到了你。难为你还认得我,没有走眼。”
这一大套说时,四处埋伏的人们听出妖道法宝竟是这位江湖上有名的七指神偷葛鹰
所盗,又是二老对面相问,相隔却在五六尺外。一个满嘴疯活,嘲笑不休;一个好似气
急,须发皆张,倒立如猖。月光下看得逼真,身子都是稳如山岳,钉在地上,纹风不动,
与寻常人对敌,一上来便伸手的迥然不同。可是二人目光却是正对,各不旁瞬。行家眼
里,早看出二老神情一松一紧,表面虽各不同,实则都知劲敌当前,暗中各自都有了准
备。一个是想运足全力,一下制敌于死;一个是想激怒敌人,使其气浮心动,乘隙发难。
因葛鹰神态比较自如得多,名望又那么大;查洪性情却是暴烈异常,照理说来,好似先
吃了一点亏,俱都代他担心,于是三三两两各往挨近处凑,交头接耳。
正在议论查洪必要激怒,忽听查洪发出极重浊的口音,缓缓说道:“老葛,你不必
来这些花腔。实告诉你,我平生只两三个敌手。我最恨你,也最爱惜你。你偷老道东西
我不管,只为和你算十四年前的旧账,你要有种,却不许溜!休看花家人多,我已说过,
决不要人帮忙。论手底功夫你不如我,要讲跑,我却上了年纪,没你跑得快。打到半截,
你要逃走,却不是个汉子。”
葛鹰见他毫不动火,便笑道:“老刺猬,你只口能应心,说了算数,打到明年我也
奉陪。那你就先动手吧。”查洪冷笑道:“你还当我和那年一样,容易上你当呢!日头
西起,没那样的事了。那年承你相让,按理我在此地,好歹站的是主位,应该让你占先
一步。你既这样说法,想必叫你先发,也没那大胆子。我先上,就先上,你站稳了。”
说罢,倏地目射精光,大喝一声:“接手!”便听呼的一声,查洪身子一挺,倏地通体
暴涨,高出一二尺,白须白发根根倒竖,两只大手一分,便朝四五尺以外的葛鹰作势抓
去。旁观诸人,知道查洪用的是内家绝技达摩老祖大鹰爪力手法。照着此老功力,相隔
二三丈以内,不论是人是物,无不应爪立碎。何况先前又蓄好势子,暗中早把全力用足,
这一抓上,敌人万无幸理。
哪知他这里快,人家比他更快。紧随着洪掌风,呼的一声,葛鹰人已上身笔直,拔
地腾空而起,径由查洪顶上越过,端的迅速轻灵,无与伦比。查洪忙回转身时,葛鹰己
在身后立定,笑嘻嘻道:“老刺猖,你忙什么、这回交手,不是一时半时可了,多年未
见,也该叙叙阔别才对。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怎么老改不了这炮仗脾气?这样要吃人多
少亏!真叫我替你担心。”边说边摇着头,唉声叹气,仿佛非常关心,神气又那么懈怠,
一点不似大敌当前和人拼命之状,引得旁观诸人都忍不住吃吃窃笑起来。
查洪原因对方所炼气功和自己是同一道路,并且火候都到了极顶,自己因是生具异
禀,气力较强,轻功却不如敌人。必须上来先给敌人一下重的,才有得胜之望。无如双
方势均力敌,全凭真实功力取胜。这头一招最关重要,一发不中,再胜便难。又因当年
初会葛鹰,才一照面,便吃看破,故意拿话激怒,使己先发,卸了真气,迎门三煞手没
有用上。等一交上了手,双方都是疾风骤雨,如影随形,休说重运真气施展全力,连转
个念头的工夫都没有。直打了一天一夜,不曾歇手,终于过了所约限定时刻,未分败胜
拉倒,白生了许多冤枉气。这次再会,料定葛鹰又施故技,一任讥嘲,只不发怒,暗将
真力真气运足,想等对方先发,再以全力猛击。
葛鹰诡计多端,知道这开头两招关系全局,自己天赋神力稍次,又是轻功硬功全练,
不比敌人,一生偏重一门。上来一被盖住,从此相形见绌,想再缓过势子便非易事。拿
定主意,无论如何也不先发,嘴里尽情讥嘲说着懈怠话,暗中提气运力,觑准敌人来势,
以便闪躲这迎门三招,卸他真气真力。自己仍是全力,对方只要减去一二成气力,便可
应付。
查洪吃了性暴的亏,本就强自按捺,将气沉住,后听敌人絮叨不已,实耗不过去,
改了主意,打算冷不防用“怀中抱月”之势,施展大鹰爪力向葛鹰抓去。这类大鹰爪力
的功夫,查洪由幼小便练起,一直到老不曾间断,一经运用,全力发出,掌风所到,十
步以内,敌人任是多好功夫,不死也必重伤。
查洪性情奇特,最具爱将之癖,生平不曾遇到过几个敌手,除对南明老人敬服外,
对于葛鹰也极赞许。虽记恨他昔年仇怨,一面仍爱惜他,只为葛鹰说话可恶,一时激怒,
把这生平从不轻用的煞手施展出来。所有全体真力真气全运在这双手上,以为目光注定
敌人,一任纵高跳矮左右闪躲都逃不过去,竟忘了敌人会用险招径由头上越过,那起身
动作恰是时候,分毫不差。双掌真力已向前合拢,敌人偏自掌圈里纵起,其速如矢,连
想回手向上都不能够。知这一下抓空卸了真力,就此动手,和以前一样,只能彼此相持,
难于取胜,只得停手,怒喝道:“你无非是推宕取巧闹鬼,还有什屁好放!”
葛鹰笑道:“不是别的。我两人以前打了一日夜也没分出高下,十多年未见,你要
长了本领也好,如仍和当年一样,打个没完,有什么意思?我今儿只愿过偷瘾,酒饭还
没吃呢,没心和你多缠。要打须说出一个期限,不论胜败,过时不候,各走各的。要打
整夜的,恕不奉陪。你估量打多少时候才能赢我,你输了是由我走,还是徒弟打不过把
你师父请出来?都要事先讲好才行。”查洪怒道:“我早说过,一对一单打,不要人帮。
谁是我的师父?”葛鹰道:“那唱三官经的老道,不是你师父么?”查洪道:“放屁!
凭他也配!还有什么话没有?我要动手了。”
葛鹰答得一声“好”,声到手到,迎面就是一斫掌,查洪只当他和前次一样,想等
自己三招使过,真力卸散了两三成然后发动,万没料到来得这快,又是蓄足了的势子,
力量何止千斤!查洪骤不及防,如非手疾眼快,本身功夫到了火候,这一下几被斫上,
就这样仍被掌风扫中了一点肩头。幸是查洪,如换别人,当时便筋断臂折了。最可气是,
葛鹰一交上手更不怠慢,势如狂风骤雨,迅疾非常,口里还说:“叫我动手,我就动手,
省得老让你先上,说我取巧闹鬼。”
查洪见他占了便宜还卖乖,这气就生大了,怒火往上一撞,真气越发不能凝炼,身
法手法再没葛鹰的快,处处吃亏。也就仗着硬功真好,身如坚钢,本来气力太强,稍差
一点早就受了重伤。后吃葛鹰掌风连斫中了好几下,虽能禁受,也是酸疼异常。心想一
世英名快要丧尽,如被敌人打败,哪有颜面做人?这是双方比真功夫的事,在自急怒交
加、气得满头银须银发,钢针也似根根倒竖,眼里快要冒出火来,通没一点用处。正在
无计可施,忽听葛鹰喝道:“老刺猖,且歇一歇,我有话说。”说时,呼的一声,人已
飞身退纵出五丈以外。
查洪百忙中把气微沉,纵身赶过,喝道:“还没到时候,你便想逃走么?”葛鹰笑
嘻嘻道:“你不要急,我是爱惜你。你看我这一身跟你那一身,你吃了多大的亏!我这
人向例不喜占人便宜。再说你我都有这大岁数,到老来还有这身功夫,也非容易,何苦
急死累死呢?你我以前又不是没打过,先当你功夫长了呢。我如退时,显我老葛怕人。
这时一看,我两人仍和当年一样,谁也伤不了谁,白费气力作甚?再说我偷的是老道,
又是两件不值钱的玩意,与你何干?依我想算了吧!真要打时,你也把长衣服脱下,打
个公平的。我两人年岁本领都差不多。我决不愿丧却一世英名,你也无须倚老卖老。”
这一席话,葛鹰救了查洪,也无异于救了自己。无奈查洪适已夸口,其势不能停手,
只得喝道:“你本来取巧!占了我的便宜,这时又卖大方。我脱了衣服再打,却不似方
才。你可要放小心些。”葛鹰笑道:“那也没用,照样谁伤不了谁,不过你少累一点。
你我生平俱未遇过真实敌手,索性我们来回真的。我一点不取你巧,看看你我到底谁行,
也叫老花婆和这贼子贼孙、小叫花们开开眼见识见识。”
查洪不知葛鹰早瞥见吕、郭二妖道业已回转,两次想要出场,俱吃女铁丐花四姑与
广帮恶丐蔡乌龟等人阻住。惟恐妖道上场施展邪法,抵敌不住当场跌翻,白白吃一回亏。
知道查洪连中几掌功力已差,乐得彼此顾全,故意延宕,好打脱身主意。
查洪闻言大喜道:“既是这样,那我两个索性到擂台上打去。”葛鹰笑道:“由
你。”当下二人一同飞身上了擂台,二次交手。众人一看,这次打法更是特别。二老上
场,先分上下手立定,相隔约有七八尺。喊一声“请”,葛鹰便用挡掌环胸,右手一左
挡,平打出去。查洪左手齐眉,横着往上一挡,跟着左右脚连环上步,右手“顺水推
舟”,朝葛鹰当胸推去。这一掌虽然前进了两步,两下相隔也有四五尺远近。
葛鹰算计查洪要用这一下杀手,早就蓄势相待。先前那一掌并未十分用力。一见掌
到,并不躲闪,一翻左掌,由胸前反手向外,猛挡出去。这一招双方都是运足了全力,
只听呼呼两声急响,真力真气相撞,势子都过猛烈,互相震了一震,各自撤招后退。又
回到七八尺间隔,变招换式重又打起。由此互相迎拒劈斫,一招接一招打将起来。两下
都用的是劈空掌法,隔得最近也有三四尺光景,各不沾身,并且只稍隔近,一招交过便
各纵身后退,有时竟远出两丈以外,直似二人在台上各练各的功夫,并非真个对敌。只
管势子猛烈,身法灵奇,掌风劲急,打得满台呼呼乱响,却不往一处凑拢。
旁观诸人俱是行家,知道二人各自施展全副精神应敌。这类内家真气真力练就的真
功夫非比寻常,一个不是对手,被掌风扫中,立时筋断骨折。难得是二人年纪这大,都
是这好功夫,半斤八两,各不相下,不禁看得呆了。
只花四姑一人难过,因和查洪是数十年的至交,知道此老性情倔强刚直,说一不二,
平素讲究以真实本领取胜,最恨左道旁门卖弄玄虚,与吕、郭二人初见便不投缘。这时
又看出查、葛二老惺惺相借,只管各以全力应敌,可是谁都带着几分爱惜。查洪如胜还
好,否则打到约定时限,必让敌人从容走去,不论是谁上前一拦,认作伤了他的颜面,
当时就要翻脸。功夫多好,也敌不住飞剑法宝。蔡乌龟虽是借着自己势力投上门来,又
是所约,同来的人都是个中能手,有几个比主人所约还要厉害得多。吕、郭二人本领最
高,关系全局胜负,人却只是闻名,素不相识。敌人所盗偏是他的紧要法宝,如何不急?
休说查洪,便自己也分解不了。适才二人回时,得知盗宝敌人已被查洪截住,两次都要
出场,俱吃自己勉强拦阻,尚幸到得稍晚,没听到查洪骂他的话,否则当时便是僵局。
少时葛鹰如走,二人必然不放。如换别人,便令他跌翻丢丑也无妨害。无奈生平过命的
朋友如为外人所伤,查洪性情宁死不辱,一世英名为己断送,还丧了老命。一则问心不
过,主人面子也是难堪,真个为难已极。眼看双方相持,老是棋逢对手不分胜负,所约
时限已快到来,正自愁急,想不起善法。
忽一徒党来报:“树上火起以后,各处查询,只吕、郭二位真人新收弟子裘全、黄
小山二人,自从三相公见他们同一老者走往花园,便即失踪。适才三相公发觉与裘、黄
二人同行的正是和查老英雄对敌的老贼,断定二人是在园中遭了老贼暗算,重行命人满
园搜寻。果在邻近后屋的竹林深处发现裘全的尸首,被人用重手法伤了性命,死后还将
尸首背脊腿骨拗折,用原有衣服扎成一团,搁在靠崖一株老松树权上,离地又高,活似
一个鸟窠。如非事前看到地上血迹细加搜索,万找不到,死状极惨。黄小山尸首却未寻
到。此外全体人们都在。先前树上被人剥去面皮衣服的死尸,定是黄小山无疑了。”
花四姑和众徒党闻言大怒,立即乘机大喝道:“葛鹰老贼心毒手黑。裘、黄二贤侄
受他暗算,身遭惨死,不留全尸,欺人大甚!老哥哥千万不可容他逃走!”来人报时,
因受苗秀之教,为想激动众怒,免使仇敌拿话僵住查洪因而漏网,声音甚大。葛鹰听得
逼真,暗忖:裘、黄二人被点中死穴以后,一个悬在树上,一个藏入后崖石洞以内,并
未如此狠毒。裘全面皮剥去,乃祖、黑二人所为,已然料到。黄小山死尸拗折,何人所
为?这半夜不见祖、黑二人动静,难道闲得没有事做,又拿死人寻开心?知道这等行为
非有深仇大恨不可,最犯江湖之忌。这一发现,只恐查洪一人纵肯践言,也拦不住众怒。
人多无妨,这两妖道却是难当,看来今晚非栽跟斗不可!
正想接词再僵敌人几句,查洪已厉声先喝道:“四妹!话不是这等说法。适才如不
是我,老葛已早脱身逃走。即便被我们的人遇见,要凭真实本领,谁也拦他不住。我已
和他言明,这次是算十四年前旧账,此时被我打倒没有话说,否则只能由他自走。我不
能活了这大年纪,说出话来不算。你们有什么过节,要想寻他不难。他也不是无名之辈,
敢作敢当。不论刀山剑树,没有不到之理。等我二人完场,谁气不出,可和他订下时候
地点,我准保他到时必来赴约。此时除非他自己不走,立地现彩,没我的事。要不,等
人走后再寻了去也可。想等人家和我打累了换人另上,我先不行!”
葛鹰见众敌人闻言其势汹汹,俱都大忿。查洪又有自愿在此之言,照此局势,反正
难逃。妖道重了查洪情面,故意放行,等人出村,再飞行追赶,任跑多快,也难免不被
追上。反正是糟,转不如放光棍些,到时临机应变,看事而行。立即哈哈大笑道:“老
查,你在自在江湖上称雄多年,怎跟这些鸡零狗碎说起人话来了?你有这一套话,就够
交代,不必再说了,免得为我伤你和老花婆的老交情。要论真实本领,除你老刺猬还可
对付,这些鸡零狗碎,上来一万也是送死。我知他们不过仗着华山余孽郭、吕两妖道能
卖弄障眼法儿罢了。这个有什么希奇!我既来,当然就不怕邪。动真功夫,我奉陪,要
动妖法,我也不在心上。你就准知我不会飞剑法术么?要真一点不会,他那些小幡小旗
连同讨饭袋里的玩意,我是怎么毁去的?我今晚没有吃酒,几时一犯酒瘾,说走就走!”
郭云璞、吕宪明因将法宝失去,扫了初来时威望,忿恨已极,追敌回来,发觉盗主
人是个不会法术的老头,不由气焰重炽,自信手到擒来。因却不过主人情面,在旁静候,
欲俟查洪不能得手再行上前。及听人报新收两徒惨死,已是激怒,再听花四姑一发话,
查、葛二老相继回答,一个更比一个不中听,不由怒火中烧,再也按捺不下,双双厉声
大喝。待要飞身纵出,忽见吕宪明的爱徒火燕子冉祥云如飞驰至,一到便高声叫道:
“竹林有人放火!来了三个蒙面贼。另外一个小贼还会飞剑。二位师兄抵敌不住,已然
连伤三人。请师父师叔快去!”
原来吕、郭二人所居明楼,地最僻远,楼中除却妖道门徒,还有好些人,俱想等候
妖道回来询问追敌之事。尤其那几个女贼,生性淫浪,自从勾上妖道,得意非常,眼看
好事将成,更是不舍离开,随众在楼内说笑相候,并未留心外面的事。花家把这伙人待
若上宾,无事不去惊动。手下徒党忙着搜索失踪的人,也无人去通知,吕、郭二人由外
飞回,便在旁观战,不曾回楼。所以外面动手,楼内诸人都不知道。
正说笑得有兴头上,内中有一女贼,久候情人不归,欲往亭眺望。刚出楼厅,便见
右侧竹林有人影一晃,看出不是自家人,自恃本领不弱,意欲人前显耀,连声也未出,
便把身带的刀和暗器摘下,跟踪掩去。刚到林前,黑影不等人追,竟自纵出。女贼见来
人头蒙面具,身着黑衣,手持一根形似软鞭、头上有一鸭嘴、又细又长的奇怪兵器,身
法又轻又快,丝毫声息皆无,知是劲敌,意欲出其不意,先发制胜,一言未发,左手刀
往前一指,装着要发话的神气,右手连珠三棱弩迎头打去。
那女贼名叫八手嫦娥甜娘子冯春仙,惯以左手使刀,会打好些样暗器,百发百中,
乃江南路上有名的女淫贼,在同来诸女贼中最是美艳妖淫,人更好巧,二妖道最中意的
便是她。满拟这独门毒药连弩发无不中,况又相隔这近。骤出不意,定能一举成功,想
将人打倒,再行出声唤人擒贼。哪知头一支箭刚由弩商射出,猛觉一股气斫到,双手腕
直似被刀斧斩了一下,剧痛如折,手中刀和暗器再也把握不住,哨呛两声,全都坠落地
上。情知遇见劲敌,大吃一惊,“哎呀”一声,回身便逃。还没纵到厅前,便是痛彻心
肺,跌坐在地上。痛急悲楚中,回顾蒙面人,正从容往林内走去,并未追赶。忽想起生
性好强,吃人大苦,还忘了出声报警。忙急狂喊“有贼”时,偏生楼内多是郭、吕二人
徒党,趁着师父不在,正和诸女贼勾搭,笑语方酣。冯春仙倒处,相隔楼厅还有七八丈,
头两声竟未听见。等喊到第三声上,面前微风,黑影晃处,由林内又飞出三个蒙面人来。
冯春仙见状知道不好,要想强挣起来逃走,不料手腕已被敌人斫折,起势大骤,手
一撑地,“哎呀”一声,腕骨便断,本就痛极欲晕,刚惨嗥得一声,耳听内一蒙面人道:
“竟是她么?万留不得!”随觉一股重力当胸压下,心头一震,往后便倒,尸横就地。
楼内诸人方始听出外面有了动静,各持兵刃,纷纷纵出。蒙面人武功奇特,才一照
面便倒了两个,内中还有一个会飞剑的,剑光如虹,更是厉害。尚幸吕、郭二人门下多
是能手,也有几个会飞剑的,才得勉强敌住。双方打不一会,忽然林中火起。又由林内
飞来一道白光,现出一个年约十五六的少年,手指白光,上前助战。
火燕子冉祥云比较机灵,一见火起,敌人势盛,立即飞身跑出报警。花四姑闻报大
惊,仰视左近望楼,号灯虚悬,不见闪动。情知不妙,敌人必是大举来犯,连望楼上守
望人也遭了毒手,又惊又愤,传令各要口加紧戒备,不许慌乱,一面命人去分往左近望
楼查看,一面率人救火御敌。
吕、郭二人一心惦记那心爱女贼,竟连葛鹰也是丢下,双双不约而同,早纵遁光往
后园飞去。到了一看,楼前地下躺着几具男女死尸,众人忙着救火,朝空叫骂。问知敌
人已由两个会飞剑的,各带一人驾剑光腾空飞去。因敌人飞剑神奇,自己人连遭失利,
没敢穷追。共计死伤六人,最心爱的一个女贼恰死在内,并还折了两口飞剑。不由怒火
上攻,暴跳如雷。这时各地救火的人尚未赶到,火势颇盛。原有诸人正在纷纷抢救。
郭云璞手指剑光过去,化为一片罡气,将火势逼任,任下一压,立即熄灭。救火的
人也抬了水桶卿筒赶到。吕、郭二人说是“无须”,各指剑光四下施为,转瞬依次熄灭。
二人正向一女贼询问敌人所去方向,咬牙切齿,厉声咒骂说:“此事皆由葛鹰老贼而起,
待去擒来,碎尸万段!”
猛见一道白光细如游丝,由斜刺里飞来。二人骤出不意,大吃一惊,急忙飞身遁向
一旁,放出飞剑迎敌时,那白光已电一般掣了回去。只听“哎呀”一声,纵避匆忙,忘
了救护女贼,竟被白光当胸穿过,应声而倒。同时又听左侧竹林内喝道:“不知死活的
妖道,还敢背后发狂!有本领的可去空中,与小爷见个高下。”说时迟,那时快!一道
白光已飞向空中,略一盘旋,便往西北方飞去。吕、郭二人急怒交加,大喝一声,一纵
剑光便往空追去。一干同来徒党俱都痛恨敌人,仗有吕、郭二人在前,也各驾剑光随后
追去。
这几个人哪里来的呢?原来是黑摩勒和葛鹰说完了话,要过铜环符记,出寻祖存周,
已是不见。暗忖:“自随司空师叔在江湖上历练,所遇人物并不在少数。休说年轻新出
道的,便是年长的成名人物,不论明来暗去,多少总占一点上风,从没吃过人亏,因此
气壮心粗,目中无人,可是近月来所遇便大不一样。先遇着一个铁扇子,自己只管占上
风,论起真实本领,并不是对方之敌,并且盗扇时还有人暗中相助,又承师父看中,才
行得手,没有吃亏。先后遇到童兴、江明,都是各有专长,不在自己以下,年纪还轻一
岁。今晚所遇祖存周,只比己年纪略长,本领似还在自己之上,心思更是细密周详,师
父软硬功夫均到出神入化之境,终敌不住妖道的飞剑邪法,宝物已然到手,还不敢随意
行动。此次事完随了师父回去,至多学得和他一样,将来遇上妖人仍是吃亏。人总要往
高处走,与其白练多年苦功不免受气,何如上来便由上乘功夫下手。难得有好几位正派
剑仙在场,正是绝好时机,岂可惜过?还有好剑也须先弄一口。司空师叔便因十年前遇
见强敌斗剑,将所用飞剑与敌相拼,同归于尽,多年物色,没有到手,至今只凭所练罡
气御敌,遇上吕、郭等妖道,便须借助于人,吃亏不小。二妖道剑术虽是旁门,剑的本
质决然不差。这次万一能够混水捞鱼弄它到手,索性和师父言明,先拜在李、寇等前辈
剑仙门下,岂不是好?”
一路寻思,掩藏前行。正在寻找祖存周踪迹,忽看见望楼上红灯招展,随有两道剑
光,挟着破空之声横空而过,往谷外一面飞去,知是盗宝之事已然发觉。惦记葛鹰安危,
正待回往竹林探看,人还未到,便见祖存周迎面驰来,说:“现时各地均有埋伏。我们
来了四位能手,内有两位均精飞剑,铜环已用不着。葛老前辈法宝虽然得手,东西太多,
走出艰难。他那性情,又不便由人带他同回。他恐中途为人截获,必给拆散,藏起一半,
只带一半逃走。他又把吕妖道的法宝囊也顺便盗走,内中还藏有两件法宝。他那藏处,
必仍在假山洞以内,一个不巧,逃时被妖道擒住,再有细心人一搜查,难保不被搜出。
那旗门关系最重,此层现已有人防备,等他一走便即往取。黑兄不必再去寻他,现在这
两位侠士飞剑虽然高强,但是二妖道尚精邪法,也不一定便是妖道对手。凡事须留后步,
有劳黑兄,趁此无事即速往见查洪,以防万一老前辈有什么失闪,便好救援。”
黑摩勒闻言,便往花家赶去,遍寻各地,查洪未在,倒发现了好些埋伏,都在暗中
故意说些诈语,比葛鹰走时所闻花样还多。黑摩勒暗中好笑。因正紧急,也没理他。二
次重进花园,想先探看师父走未,见一伙人抬了死贼尸首飞驰,内中有人传说,葛鹰已
和查洪动上了手,花四姑等俱都出观,吕、郭二人已回。不禁大吃一惊,料定葛鹰凶多
吉少。一时情急无计,暗忖:“此时敌人空虚,何不乘机给他放上几把火试上一试?也
许能将妖人调开。”因那地方去竹林较近,意欲先去假山洞内,探看法宝是否在彼,然
后点火一烧。才到便见一条黑影在竹林深处乱绕,往竹树上涂抹引火之物,赶过一看,
正是祖存周,说:“新来四人,已在楼厅前和妖道徒党交手。假山洞内法宝被内中一位
姓方的先行取走,还打死了一个女贼。葛老前辈出时,有他跟随在后。葛老和查洪交手
前,曾出不意,将那几面旗门插在路旁山石缝里,查洪不曾留意到此。两下一动手,便
随过去,乘着群贼观战之际取到手中,今已无妨。为了葛老多年威名,想给他放把火。
妖道迷上那几个女贼,也许能够引来,让葛老前辈脱身。真要不行,再打主意和他明斗,
好歹也要保护葛老出险。我们放完了火,不必出战,乘乱同去前面,相机行事。”
黑摩勒闻言,分过火种满林乱点。二人身手俱快,一晃便点燃了七八处,一时烈焰
腾空,八面火起。黑摩勒点到楼侧,果见四个蒙面人在和敌人争斗。除一身材瘦长手指
青光和一手指白光约有十六七岁的少年不认识外,下余戴面具的两黑衣人,分明是上次
和晓星暗中护送尧民以及粤中富商李锦章、黄学文等一行,在韶关交界遇见的彭谦、康
同两侠士。心想这几位如来,好友童兴必也一路。方自欣喜,祖存周忽喊:“有人立往
前面送信!火势大作,妖道必来。你我此时出面,不是他对手。我们快到前面接应你师
父去。如非紧急,你假作为是寻查洪的,不必动手。”
黑摩勒忙同掩身往园外广场上赶去。刚出竹林,遥见园门有人跑进。二人往侧一闪,
不料被左侧矮树后面埋伏瞥见。那埋伏两人也是该当送命,虽觉出二人行迹可疑,且见
年幼,手未携有兵刃,恰巧连日花家来客中也有几个会武的幼童,既存轻视,又一迟疑,
恐被弄错,同党笑话,意欲先问口号,分别敌友,再定动止,没有同时发动火箭报警,
谁知正遇上两个恶星。黑摩勒手就够狠的,祖存周比他还狠,动作更极机警神速。一听
树后有人喝问,只答一声“是我”,声到人到,扬手一镖,朝头一人迎面打去,连看都
未看,同时手早到了第二人的胁下,只一点,往后便仰。头一人一镖正由前额贯脑而过,
第二人连声都未出。祖存周也未容他栽倒,左手一把将那人的手腕抓住,顺着倒势,往
他颈上一抹,紧跟着反腕往下一扎,噗喇一声,将头一人当胸透穿,钉在地上。黑摩勒
跟踪纵过,埋伏二贼已然死于非命,暗忖:这人看着温文和气,下起手来却这等又辣又
快!
祖存周神色自如,拔出所放钢镖,又往前跑。见正门人多,又有两三道剑光由空中
往竹林内飞落,便由正门越墙而过。到了外面,正赶上查、葛二人也快打到时候。二人
正伏身近侧,等候时机。查洪也真说了便算,打着打着忽然大喝:“老葛且慢!”葛鹰
立即停手,问是何事。查洪道:“我们胜负未分,时辰已到。可是他们还不饶你。是好
的,后日再来。”
葛鹰未及答话,花四姑一见查洪要将葛鹰放走,休说吕、郭等人决不答应,并且所
盗法宝关系全局胜败,又见广帮恶丐蔡乌龟等未随吕、郭二人同往后园,尚在旁观,就
此让敌人走去,也实不够交代。一见不好,大喝:“老贼盗去二位真人法宝,又暗算了
我们的人,就此放他逃走,没有那么便宜!”声到人到,手持铁拐,只一纵便到当场,
指着葛鹰正要说话。
查洪一见,好生不悦道:“我活了这大年纪,从没说了不算的事。吕、郭二人既有
本领法力,自己紧要东西怎么被人盗去?老葛不被我撞上,打这些时,我也不管。如今
人已打累,却想倚仗人多,挨个和人打,那办不到!他也是个人物,要有过节,只管另
约时候。我保他到日必来好了。”
花四姑道:“那你叫他把所盗宝物留下。到日他来,只等有人和他见个高下。老贼
如能获胜,便将此宝归他,期前我也决不使用。”葛鹰接口笑道:“老花婆你当我怕你
们人多么?那些小孩都玩臭了的玩意,我看着无什意思,早给弄毁了,你还要,真没法
还你。我如说现时犯了酒瘾,非走不可,倒显得我借词怕你们似的。你要不服气的话,
我就陪你玩这后半夜,省得你一个人,连老伴都没有,孤孤单单的。”
花四姑闻言大怒,怒喝:“该万死的老贼,敢跟你老姑婆耍贫嘴!今天谁要拦我,
我便死在他的面前!”随说手举一铁拐打去。查洪虽是强横刚愎,终和花四姑生死之交,
又听葛鹰自己叫阵,话大伤人。不由已动了心,想这是你自己狂妄不肯落场,并非是我
的话说了不算。正想发话,叫花四姑不要动手。既是老葛愿意再打,仍由我和他交手。
哪怕打上十天,不见真章不完。念头刚转,花四姑手中铁拐已朝葛鹰当头打下。
葛鹰知她厉害,非比寻常,刚要喝骂抵斗,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三方引满即发,
各自出声怒喝之际,猛觉微风飒然,一股猛劲的罡气迎面飞来。花四姑首当其冲,立被
撞退了好几步远,五官俱似闭住,透气不出,查洪扫着一点,身也撞歪了些。同时面前
人影一闪,月光之下现出一个丰颐广额、大耳垂轮、二目神光炯炯的矮胖长须老头,空
着双手,先指花四姑笑骂道:“老乞婆多活了好些年,还是这等不要脸!人家空着手,
却拿打狗棒暗算。告诉狗妖道和那些老贼们,后日等死,老葛后天必来。今天有朋友等
他喝酒,没工夫和你们纠缠了。”说罢,回顾葛鹰道:“你怎一去不回?老寇他们都在
江船上赏月,等你去比酒量呢,祖存周这娃还不走过来,这有什么可看的!”祖存周闻
言,立由黑暗中纵身飞出。葛鹰笑顾查洪道:“老马邀我比酒量,恕不奉陪,后日准来
就是。”
花四姑一看来人,便认出是昔年吃过大亏,为他洗手的大对头新疆大侠老少年神医
马玄子。他剑术精奇,尤其所练罡气厉害非常,如何还敢还手?正日未到,当着许多外
人现眼丢人,不禁又急又槐又怕。正想交代两句场面话,微一惊疑之下,敌人已扬长走
去。
查洪也认出来人是马玄子,虽只昔年见过一面,久负盛名,不曾对敌。但那股子罡
气,仅仅扫中一点,已然尝到滋味。知道自己和花四姑两个好手合力全上,也不是人家
对手。瞥见花四姑惭惶失措之状,好生难过,情急智生,故意反身把双臂一横,作出暴
怒神情,暗运真力往上一提气,须发皆张,厉声大喝道:“我已答应人家,四姑今天无
论如何也须看我薄面,不能追赶!到日老葛如做缩头乌龟,把我这颗老头切去抵他好
了。”
花四姑老江湖,何等机警,明白查洪是给自己圆场遮羞,不等说完便厉声喝骂,作
出向前拼命之状,吃查洪拦住,不令追去。不料一旁却恼了广帮丐首蔡乌龟和广西白象
山主铁手箭狮王雷应、河南新蔡县宏化寺方丈神力罗汉志朗、福建兴化县长清观主火真
人哈妙通以及雷应的女儿玉钩斜雷红英等五人。
原来雷应人颇刚直,生平只有晚年纳妾所生的一个女儿红英,平日钟爱非常。这次
原是受了广帮中人辗转卑礼延请,心想自己出身绿林,女儿难得配到好亲。因闻这次北
山讲理,明是广帮群丐约人恶斗,实则什么样的英雄人物都有。意欲借此物色爱婿,看
中以后,当时不说,事后再凭老面子,想法辗转请人前去提亲,就便还可与老友查洪叙
阔。本非实心帮忙而来,到后偏又看见好些男女淫贼、鼠窃狗偷,越发看不顺眼。惟恐
女儿受了熏染,便借好赌为由,每日除却席间与众一聚外,饭后便约了几个老朋友斗纸
牌。红英照例随侍老父,片刻不离,也从不与人交往。
雷应当晚正和同来二僧道在花家所备静室之内斗牌,两次闻说来了敌人,伤人盗宝。
三人因闻被杀的正是平日痛恶的淫贼,吕、郭二妖道为人更是淫凶万恶,乐得任他晦气
丢人,置若罔闻,连门都未出。后听火起,觉出事渐闹大,众人都出,关着花、蔡二人
情面,不便再行袖手,只得收牌走出。刚到外面,遇见蔡乌龟,说起前情,三人倒有两
个与葛鹰有过节的。神力罗汉志朗是昔年和查洪一起为在人前说狂话,吃葛鹰戏耍个够,
还被愉了个精光,后来寻找到人。和查洪一样,白累了一整天,打了个不分胜败而散。
哈妙通是为了一个镖行朋友吃葛鹰将所保红货盗去,寻到人后,镖未夺回,反被打倒。
这还不说,最可气是葛鹰知道镖头人情太宽,本领也高,不愿树这强敌,明要不说情理,
等将自己打倒以后,才说镖头是好朋友,本心没想开这玩笑,只为那镖落在所辖地面,
特为闹这一手来臊自己皮的。挖苦了一顿好的,却当着自己和原镖师将镖如数放下,扬
长而去。当时愧得恨不能要寻死。那镖师偏又是个新出道的,不懂过节,只向自己略微
安慰,起镖就走,无法找场,不过当时找场也真来不及。如此一怒出家,另投明师苦练
了十年,自觉仍非葛鹰之敌。无法中想法,练了两件火药暗器。在江湖上虽成了名,仇
人行踪飘倏,无可捉摸。一直又是多年不曾相遇,俱都痛恨入骨。
这时一听,今晚来的竟是葛鹰,本就眼红,再经蔡乌龟一说仇人如何狠毒可恶等情,
连雷应父女也都大怒。正骂查洪古怪脾气,意欲候到二人打完上前拦阻,忽见飞来一个
矮胖老头,身法快极,只一照面便将仇人引走。因相隔不近,花四姑是个老手,吃马玄
子罡气一撞,退得形势极好,活似发觉敌人突如其来,有心纵退之状。查、花二人再一
做作,越像真事。三人和马玄子俱是闻名不曾见面,仇敌如此猖狂,查洪还不令花四姑
追赶,不由怒火上升。火真人哈妙通首先大喝:“葛鹰老贼慢走!可还记得你哈三爷
么?”声随人起,接连儿纵追将过去。跟着神力罗汉志朗、铁箭手狮王雷应、玉钩斜雷
红英父女以及蔡乌龟等一干不知来人底细的党羽纷纷呐喊怒骂,各持器械一同追去。
花四姑见状知道要糟,自己尚还做出不肯甘休神气,其势不能再行劝阻。查洪又是
一个古怪脾气,心目中只向着花四姑一个,余人无一看得上眼,尤其痛恨二妖道和一干
恶丐盗党。雷应等三人虽是多年老友,因和妖道恶丐做了一路同来,连带着也生了恶感,
这时又见花四姑当人丢脸,巴不得众人追去,吃马玄子碰了回来,好同扯直,只厉声朝
苗氏弟兄、花家众徒党大喝道:“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不能倚仗人多势众。你们做主
人的不能拦客,但是他们只管各有过节,我们却不能坏了规矩。”
花四姑一想,自是主人,负着重望,落在自己家中失了盗已是丢脸。这一干人再因
追敌受伤挫败,其势不能和查洪一样,讲着横理,坐视不管。真要讲打,又打人不过。
吕、郭二人在此也好,偏又追敌未归。干看着吃亏丢人,无计可施。相隔会期只剩两日,
自己所约请的两个异人尚还未到。起初还把吕、郭二人倚若长城,照一看今夜情景,正
经对头好些未露,随便来了几人,已被搅得河翻水乱。未来胜负可想而知。本可退隐安
居享福的人,偏为了一时好胜,又为钟爱苗秀,多年未营旧生涯,起了贪心,打算明春
出马再做一票大的,回来给过继侄儿苗秀成家立业,然后正式金盆洗手。恰值广帮丐头
求助,要借地方和上天竺侠丐邢飞鼠讲理,拼一死活存亡。以为这是使爱侄成名露脸的
时会基础,不料兆头这恶。眼看一世英名就要断送,连急带气,加上适才吃马玄子罡气
一撞,当时不觉怎样,实则内里受伤也不算轻,怒火上攻,全都发作。只觉头晕眼花,
喉间发甜,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几乎晕倒在地。查洪一看不好,忙即扶住,一面急
唤苗氏弟兄,一同扶进去不提。
这时火真人哈妙通等已将敌人追上。神医马玄子、神偷葛鹰同了祖存周本已行抵谷
口,闻得身后呐喊之声,马玄子道:“老葛,你的好朋友邢飞鼠来了。他们坐船来的,
大家都在金华江上。我来对付追兵。你快去吧。”葛鹰道:“老马,不行!这里头有一
个是我亲家,我不上前,好像怕他似的。”马玄子刚说了句“放屁”,哈妙通已向三人
身前纵落。葛鹰忙道:“亲家来了,老马你先莫出头,省得把他们吓跑,就没意思了。”
马玄子道,“只一打一,我就不管。好些人在船上等着你,放快一点。”葛鹰道:“晓
得。”二人说时,雷、蔡等人也相继赶到。
哈妙通喝道:“葛鹰老贼,你当哈三爸倚多好胜么?你们三个人,我们也只要三人
陪你,有什么本领,使出来吧!”雷应、志朗闻言,手指祖、马二人,正要发话问名叫
阵。葛鹰喝道:“且慢!这红脸胖老头,你们都上去也不是对手。他不比我,只一出场
就没戏唱了。还是我和哈老道先打一场的好。”未一句话才脱口,照准哈妙通,扬手便
是一劈空掌。
哈妙通因是多年积仇一旦相逢,自恃炼就烈火飞蝗弩,又练了十多年的气功。自己
这面人多,敌人神态从容,照例不先发难。想要交代几句,把话表明再行动手。万没料
到这次葛鹰看出敌人腰间革囊内露出两根铁管,闪闪放光,知是火器,口里说着话,暗
中早打好了一个坏主意,冷不防先发制人,这一掌足用了八成力。哈妙通骤出不意,如
何抵挡得住,当时猛觉一股极大劲力当头压到。知道葛鹰心狠手黑,恐被打中头部要害,
忙使左手护住面门,同时将头一偏,身往侧闪,待要避过,猛又觉敌人身形电一般由左
侧闪过,腰间好似碰了一下,暗道:“不好!”惊愤匆迫中,赶急往斜里纵出两丈远近,
心中愤怒已极。脚方落地,正待上前拼斗,忽听红脸老头笑骂老葛:“你怎么老改不了
这贼脾气,又偷人家东西?”
葛鹰道:“你不是要快么?存周,这讨饭袋送你将来聘老婆吧。”哈妙通见敌人仍
在原地,神力罗汉志朗已然接着动手,听出话因不好,忙摸腰间藏暗器的革囊,已然不
知去向。原来葛鹰上来,骤出不意一掌打下,就势飞身蹿过,乘着敌人惊慌闪避之际,
手一探便将左胁革囊摘去。这原是一个猛劲,全仗身轻胆大心灵手准才得成功。
哈妙通先用左手上挡,左胁已是空虚。再以敌人来势神速,措手不及,那么久经大
敌的有名人物竟致受人暗算,才上场便失了风,不由急忿交加,厉声大喝:“老贼无耻,
我与你拼了!”声随人起,只一纵便回了原处。葛鹰笑道:“你和秃驴想两打一么?”
哈妙通方喝:“老师兄退下!等我一人会他,省他说嘴。”同时忽听哈哈笑道:“说好
不许两打一,你们想倚多为胜,一齐都上。那倒可以,还有我老马呢。”
狮王雷应父女本也跃跃欲试,忽然苗成着一徒党赶来,告知他红脸胖老头是新疆大
侠老少年神医马玄子,当时醒悟,适才人才出现,主人便自纵退,实已受伤。久闻此人
剑术自成一家,更擅有无形罡气,所炼飞剑尤为出色,众人都上也非对手。不禁大吃一
惊,一听发话,便知不妙。忙喊:“我们单打独斗,不可伙上,哈贤弟且慢一步!”话
未说完,只见马玄子左手一扬,志朗首觉罡气对面撞来,先自平空后退,几乎撞跌。哈
妙通也似扫中了些,歪向一旁,侧退了两步。紧跟着又听马玄子发活道:“老葛你已胜
了。和他们这些死不认输的玩意胡缠什么?还不随我到船上吃酒去!”说时,手朝众人
又是一扬。雷应一见不好,不顾招呼别人,忙把女儿拉开。众盗党本就愤怒,都想上前
动手,只听呼的一声,志朗、哈妙通相继侧退。方自奇怪,猛觉一股绝劲的罡气撞将过
来,全都立脚不住,纷纷撞退,总算马玄子未下绝情,追来这些人武功俱有根底,未受
重伤。可是敌我强弱已分,谁也不敢讨没趣,各自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眼看三个敌人从容说笑转身要走,心正难受,忽听破空之声起自谷口来路上空。飞
来一白二青两道光华,疾如流星,到了头上直射下来。众盗党看出来人飞剑与吕、郭二
妖道不似。当是敌人又来党羽,方自惊疑。来人已然现身,乃是三个中年男女,一落地
朝马玄子看了一眼,意似失惊。正要开口,马玄子已先笑道:“上月我在江西,闻说你
们为老花婆卑礼所动,要来助拳,我还不十分信。果是真事。今日相见,意欲如何?”
来人中有一年纪较长的躬身答道:“后辈等新来,还不知这里的事。来时听谷中人
说村中有人扰闹,赶来才知老前辈在此。如已事完,且请回去。等见主人间明详情,看
是能了与否再作计较。后日方是正日,后辈也许前往观看。老前辈同贵友们请先行吧。”
马玄子笑道:“只恐你们也难了呢。邢飞鼠这面请的有好几位都是令师好友。不要
把事做错,挽不过来。”来人答道:“后辈知道。”马玄子冷笑了一声,便和葛、祖二
人扬长走去。
众人中只狮王雷应认得来人中有一个是昆仑派前辈名宿小髯客向善再传弟子跛师左
心的爱徒赤铁剑夏云翔,为方今剑侠中有名人物。看那来势,剑术并不在吕、郭二人以
下,见着马玄子都以后辈自居,甚是谦和。又听邢飞鼠这次约有好些人俱是夏云翔师父
跛师左心的好友,当然也是剑仙一流。仇敌厉害可想而知。个个气沮神丧,心中难受说
不出来。这时花四姑也缓过气来,闻说山外号灯传信,来了三个自己请来的高人。已然
乘机装病,不便出迎,只得推病到底,由查洪和苗氏弟兄代出迎接。狮王雷应等也纷向
来人请教姓名,互致钦慕,接了进去。还有二人,一个是夏云翔的师兄仇去恶,一是二
人的同道好友秦瑛。
夏、秦二人乃花四姑昔年辗转交下的好友,尤其秦瑛,未出家前是个侠盗,为仇人
所伤,中了毒箭命在旦夕,幸遇花四姑路过,只为慕名倾心接纳,亲身为他日夜飞驰,
往返三百里,当夜求来解药,才保性命。因仇家势盛力强,大仇难报,费尽心力拜求高
人为师,学成飞剑,得有今日,本就感恩怀德,花四姑又以卑辞厚礼请求相助,谊无恝
置,所以连仇去恶也强约了来。虽听马玄子说对方有好些前辈高人,依然要帮到底,不
肯中途罢休。到了花家,苗氏兄弟领入内宅,花四姑再一扶床哭诉,知道事难善罢,自
恃剑术高强,尽得师门真传,来时因闻对方颇有高人,惟恐不胜,并还约了两个极厉害
的朋友,觉着还能一拼。对方那些老辈不过与师父相识,并非本门尊长。师父正当闭关
修炼,谁无知好?就知道也不至于十分见怪,至多看老面子,不与正面交手,改由别人
应付好了。想到这里,心气一壮,一面安慰花四姑。退到外面,三人背后一商量,对方
虚实难知,不如先礼后兵,假作拜望诸老辈,前往江边船上,看看邢飞鼠约请的都是几
个什么样的人物。能敌更好,不能敌,乘着明日这一整天,还可赶急多约两个能手前来
应付。
刚刚议定明早由夏云翔前往,忽报吕、郭二人回转。苗氏弟兄陪进来,与三人引见。
双方因是门路不同,三人拜师炼剑之时,吕、郭二人已然隐遁匿迹多年,新近才又出来
走动,都是闻名未见,互相客套一阵。苗氏弟兄摆上接风酒宴,席间问起追敌之事,才
知中了诱敌之计。那三个蒙面敌人剑术甚高,一味循环引逗,并不十分猛斗。略一交手
便即遁去,神速已极,竟不及施展别的法宝。欲待罢手,他又回身来追。闹得不追不舍,
追又没奈他何,说的话更是气人。起初怒火头上欲罢不能,后被越引越远,引到西天目
左近,到一山头落下,方自省悟欲回,三人忽来夹攻。吕宪明怒极之下,暗施法术,意
欲一网打尽。不料山头上出来一个老和尚,竟将法术破去。众寡不敌,只得退了回来。
三人一听西天目山顶和尚,心中一动,当时不便追问,席散各自安歇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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