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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飞侠
第 三 回 晴雪艳梅花 无限香光笼胜域 智囊擒宝月 千重剑气荡寒沙
柳春见这所大庄院,直比哈密的宫殿气势还要庄严雄伟,庄后面伏波呷危崖翼然高耸,
遥遥环列,宛若屏障,下余三面也是众山环绕,蜿蜒如带,相隔俱在十里左近,地势已具形
胜,五老庄便位列在山环内的一片大平原中间,占地不下三四百亩,房屋约以千数。外墙的
前半略作圆形,迎面五座大门也作圆穹形式,每门相隔约四五丈,高大约在两丈以上。门作
黑色,上面各有两个粗如儿臂大约尺五六的大铜环,上面铜钉密列,擦得湛亮,灿若黄金。
四门俱闭,只当中两扇大开,门也较其余四门高大。正面庄墙与门一样,一色漆黑乌亮,映
雪生辉,光可鉴人。居中门洞至少丈许厚薄,非砖非石,好似铁质。五门以外围墙,俱是七
八尺丈许大小不等石块堆砌而成,看去坚厚非常。大门内两边墙上各有一个小门,迎面一片
半圆形五亩大的广场,当中有一高约二十余丈石土堆成的孤峰,云骨撑空,势欲飞舞,上面
植有不少树木,寒冬盛雪,叶已全落,枝头布满积雪,宛如玉树琼林丛生其上,只是上面积
雪厚才数寸。门内雪地也和门外大不一样,仅比峰雪稍厚,却是一律冻成坚冰,平匀若镜,
好似雪化成水又复冰冻之状。各房顶上依旧玉积琼铺,虽无门外雪厚,最薄之处也有尺许。
柳春大是奇怪,孙孝笑道:“你看这里的雪和外面不一样么?我们五位老庄主,向推我姑父
李三庄主主持,五门各通一位伯父的住处。此是前庄中门,乃姑父所居,不相干的人,向不
许走前庄,只由后庄马厩一带入内,至多许在后厅相见。这匹马已然来熟,早为它备有马
房,一过堆云峰,它自会顺跑道找去,你不用管了。”说时,那马忽将头一昂,抖脱柳春手
中缰索,缓步顺峰右往里跑去。
孙孝接口道:“起初家父母伯叔俱隐居在川东巫峡邻近深山之中,为避对头寻找惹厌,
于是移居。因姑父昔年来过,见这里青山环绕,下有伏流,可以开渠灌田,使大片荒土变为
沃野,又以白马山周老叔父再四留劝,朋友情长,愿意常时相见,暗中帮助,但不愿住在一
起,便和郝五叔运用人力和法力建此一片庄舍,把五家门人子女孙儿亲族,是以前一齐隐居
川东的全移了来。依了姑父和齐大伯父,五位老人连我姑母将来功行圆满还要仙去,只想为
好友略尽人事,并避烦扰,无须踵事增华,我们又无人敢惹,大小有一住处已足。郝五叔坚
持不肯,说五位老人以前树有不少强仇大敌,尤其对头恐我们与他作对,一见几次坚拒,不
肯受他笼络,越发畏忌。他除宫门三凶外,还养有六十三名铁卫士,内中颇有能者,一面还
在到处物色奇材异能之士,对我们视若仇敌,早晚不免寻上门来,又加上周氏父子牵连。我
们在此自然无碍,一旦道成仙去,这些儿孙徒众就许吃人的亏,事前怎可不作深谋远计?姑
父一想也对,便由他去。郝五叔又是个精细机智专喜布置饮食起居的人,除建这全庄大小一
千九百多间房舍外,又在庄门外安上铁门,连门和外围墙以及全庄地底均设有机簧埋伏。那
晚谭霸来此陷入河渠底下几乎送命,便是五叔用法术诱了来的。来的共有七人,走的是后
庄,埋伏更多,不说你决看不出。现既许你登门,便算是一家人,以后来往日久就知道
了。”
五人边说边走,不觉绕过峰去。前面广场尽头乃是一座九开间的大厅,门外悬有一块大
横匾,上写“延晖堂”三个掌巢大字。环厅侧种有不少修篁翠柏,俱是沙漠中极难见到的树
木。四外窗牗甚多,因在隆冬,窗均关闭,是门均挂有大红锦缎暖帘。环厅两侧另有两条丈
许宽的松篁夹道的小径。孙孝在前引路,并未进厅,径由厅右松径绕走过去。走完松径,到
了厅后,眼界倏地一新,现出许多楼台亭树,树木更多,到处长廊曲槛,画栋雕甍,吃雪景
一衬,分外显得幽雅清丽,令人眼旷神怡,尘念为之一空。柳春问知此是前庄花园,因郝子
美性喜府花,加以法力培养,能变化土质气候,功夺造化,历年又由蜀东旧居以及各地名山
胜域移植了不少灵木仙葩,园中四时各有赏花所在,春秋两季花种烦多,何止千百!竞放芳
华,缤纷满目,美不胜收。现在岁暮隆冬,正是梅花凌寒吐艳之际,五老照例每日在园东北
的香雪精舍中起坐,因来者不是外人,所以孙孝也未命人通报,径领柳春走入。园中景物清
丽,无不别具匠心,各有妙处,柳春急于想见这五位神仙中人,不暇浏览,只随定孙孝叔侄
身后走去。连绕过了二十多处桥廊亭馆,计程约有里许,方始绕到香雪精舍。
那地方偏在庄园左边,原是五侠郝子美常往之所,冬天百花凋谢,三侠李清首不愿郝子
美过于颠倒阴阳时序,园中雪虐风霍,百花凋谢,只这一地梅花独盛。五老中只郝子美祖籍
姑苏,不是川人,旧家又邻近产梅名区元螟山,从小便爱梅花,未成道时,种梅已有独得之
秘,移家大漠庄以后,更把邓尉、元蟆、铜井、西迹、超山、罗浮等产梅名区,凡是姿态清
异、生自山凹岩谷险僻之地、不易为人发现的老梅,全用法力移植了来,因当地土厚水深,
梅花不易繁殖,并为衬托起见,向阳圈出大半园地,掘一二十余丈的大坑洼,再在里面建下
两处精舍亭台,就以掘出之土堆砌山峦岩嗽,另建一极长的回廊,通到中部园景最佳之处,
取名为“寻梅径”,由中部起,顺着这条回廊曲径,高高下下,曲折往复,直到香雪精舍的
入口。一路假山楼阁,亭馆掩映,遮蔽入口,林木萧森,形势奇秀,人行其间,仿佛由山岩
之下取径入谷,并非平地降落,也看不出一点人工造成的形迹。
柳春随着四小弟兄走完回廊,转入一片修竹环绕的茅舍。经此一路曲折回旋,地势已然
低降甚深,人却丝毫不曾觉察。柳春见沿途连经许多亭馆楼阁,均未进入,却引自己往这草
房中走进,梅花更未见到一株,难道五老所居精舍,便是这所草房,梅花是在房后不成?前
辈仙侠,就要晤见,由不得肃然生敬,语声也自放低。孙环见他恭肃之状,抿嘴笑道:“门
还未进,你这样拘谨则甚?”正笑谈间,那茅舍中住着一家种菜园子的,看去仿佛像个小康
乡农,实是四老孙同康第三代弟子杨开,和沿途所遇多人一样,见了来客与四小弟兄,互相
通问,略一招呼便即分手。等穿过茅舍,推开白木板门出去,眼界倏变,又是一番景象。那
茅舍后屋依崖临溪而建,门外原是一片菜圃和冬日伐冰之所,因值新年时至,俱都忙于年
事,崖洞内藏冰巨窖冰已藏满,只有亩大小一片暖房菜坞,种着四时蔬菜瓜果,依旧青红相
间,结实累累。有十几个穿皮棉矮袄的壮汉正在里面采摘装运,此外是在露天的,连那溪流
俱被冰覆满。由舍旁石板小桥越过两丈来宽一道浅溪,沿溪行不多远,遥望前面,林峦清
雅,岩谷幽深,松竹甚多,梅花仍是未见。
又走了一段山径,才见路侧浅坡上茅亭外面,歪歪斜斜长着一株红梅,树身不大,花更
不繁,寥寥二十余朵点缀枝头,与积雪相映,正在凌寒吐艳,红白分明,因系罕见之物,虽
然花少,也觉矜异非常,柳春不禁多看了几眼,已走过去,又复回顾。孙环忍俊笑道:“你
这么爱梅花么?五叔见了你,一定喜欢呢。”柳春笑道:“久闻此花清名,从小随家父流寓
边荒,足迹未出哈密境外,只书本画图上得见一二,艳羡已久。近一二年随着镖车出门,树
虽见到,但非花时。得见真花尚是初次呢。”说着,不觉走到浅溪上流,正要转过左侧崖
角,猛觉一股幽香袭入鼻端,心神为一之快,忙随四小弟兄转过崖去,形势又变。先是一片
挺然植立的松杉古木当着去路,林前谷抱峰环,展开大片平地,地上建着一幢精舍,四外种
着千百本梅花,妃红俪白,萼绿蕊黄,疏密相间,巨细高下,屈伸偃蹇,千姿百态,齐放芳
华。雪后疏林琼枝掩映中望将过去,五色缤纷,灿若云锦,直似琼瑶世界中簇拥着一圈锦
城。那精舍便在锦城中心两亩大小一片空地之上,房作五梅花形,栋字高大,墙是大理石所
修建,屋顶均是碧琉璃瓦覆盖,四面一圈均是晶明若水的高大窗户,环舍一圈平台,俱是大
片汉白玉石铺砌,檐浅廊宽,连那平台,虽无覆盖,上面却是干干净净,平滑若镜,点雪不
染,地方却又那大一片。由松径中走出,再穿花林而过,寒香扑面,益发清馨浓郁,满眼芳
菲,应接不暇。
行到台下,孙孝令柳春止步,自和妹子孙环,整了整衣冠,将足底所套剑底冰靴脱下。
刚走上去,忽见台上右面轩窗洞启中,现出一个面如冠玉须发雪白手弄铁念珠的老头,一手
指着孙氏兄妹笑道:“送东西的人来了么,你爹和大伯父俱在这里,还有两个远客。你们都
进来吧。”孙环不听说完,叫了声“姑爹”,先跑进门里头去。孙孝立即回身,笑向下面说
道:“三大公唤你们都进见呢。”柳春闻命,忙将身后雪具放下,随同走上,知道凭窗发话
的便是此庄主持人五矮异人中的第三位老仙侠李清茗,到了台上,正要下拜,人已离窗走
开。又随到了门内,见里面栋字高大,修饰尤为精雅,图书字画、琴剑揪抨罗列满室。室共
五大问,五老燕居之所在人门右手一大问内,室中陈列,比起中间还更华贵高雅,几榻桌椅
等一切用具,均是式制古雅的上等精品,地下铺着极厚的毛毯,当中空出大片地,有一圆径
七尺古铜火盆,里面生着极旺的火。除各种陈设器具外,另有五个坐卧两用的矮榻,环盆而
设。那矮榻有的是整个树根雕琢而成,有的是整块奇石制的,有的就用藤竹木石零整镶嵌,
形式大小无一雷同,上面俱铺有一张毛头极厚的异兽皮褥和文锦丝棉靠垫,扶手枕头都是精
奇华贵巧夺鬼工之物,每榻右手各有一高下方圆六角缺斜不等与原榻相称的矮几,上设茗碗
酒杯等物,可是只有两位老人坐在榻上,一个身材最为矮胖,面如朱砂,须发如银,长髯过
腹;一个便是先在窗中出面的李清苕。还有一身量略高,不胖不瘦,皓首银眉,目若朗星,
一部五络长髯下垂及腹,白如银针,根根见底,看去貌最清奇的,正在室的左角,与一老和
尚凭窗赏梅说笑。此外还有两个中年客人,各坐在五榻旁边的锦墩上,执礼甚恭,三老身
后,各有一童侍立。
柳春已听孙孝说过五老形貌,知道红脸的是二老兽王彭勃,那与老和尚并肩赏梅的是头
一位老侠芙蓉剑客齐良,只四五二老孙同康、郝子美未在室内。最奇怪是那么奇寒的天,重
帘密户,兽炭熊熊,尚不觉温,偏把四面窗户一齐洞开,室又高大爽朗,纵有大火盆,也抵
不住十分之一的寒威,当中正室内并连火盆俱无,可是自一进门,便觉温暖如春,尤其是室
角案头等处各盆盎中所供养的水仙、腊梅、茶花、玉兰之类,俱在盛开。另外当窗条案上,
还供着二尺方圆、高积二尺七八寸的两大盘佛手柑和当地名产哈密爪,与窗外千百本梅花一
陪衬,直似常人说的江甫暮春光景,哪是什么大漠穷边冰雪荒寒的境地!但又觉着所陈设的
新鲜花果好些不对时候,更没地方找这晴雪梅花去,直疑身入神仙宫室,否则何从见此灵淑
清丽之景?不由目迷五色,惊喜万状,恭恭敬敬,捧了陆萍昨晚所交锦缎小包圆筒走近前
去,先朝彭、李二老跪叩呈上。李清曹伸手接过,吩咐起立,随唤:“大哥,上人,请这边
来。”大老齐良和那老和尚便自窗前,缓步走过。柳春不等二人走近,迎头拜倒,口称:
“徒孙柳春,拜见齐老大公与老祖禅师。”
齐良唤起,正要说话,李清苕已把圆筒中圣旨和一个寸许方圆小盒、一柄镶嵌珠宝碧森
森精光耀眼的带鞘匕首小刀,取在右手里,笑向齐良道:“大哥请看,此次敌人竟把他在藩
邸所用三宝敕令都发了出来,可知看事忒重,不出五弟所料哩。”齐良一面让老和尚各据一
榻坐下,笑道:“我原说这里刚设行省,前朝后裔和许多遗民忠义之士俱在此潜伏隐居,对
方认作心腹隐患,必不甘休。看连日敌人爪牙几于倾巢而出,决无善罢之理。四弟和周山主
还和我二人强辩,以为来的这些人虽非庸流,决不是我们对手,足可从容应付。二弟更说得
好,多杀他几个,给他一点厉害,就全惊走了,却没想到敌人何等阴险,又饶有智计,多年
网罗,手下颇有能者,更善驭众,法严恩厚,人只一被收服,便乐为之用,对遗民志士自然
痛恨如仇。这些丧心昧良之徒,自知见弃清流,离了对方,便成两头夹攻,无所容于天地之
间,除甘心为之出力效死以外,更无他途,可是这些怅犬也深知敌人忌刻多疑,稍一不慎便
无幸兔,深怀兔死狗烹之戒,遗民志士全数消亡,他也不能保其首领,本心只上头交代得过
便即了事。无如双方势成水火,仇怨日深,一落人手也是难逃公道,自己这面,到底暂时还
是衣食父母,有所凭借,身后稽考又严,日久相见的好友,往往奉有上方密令,稍犯过误,
反脸成仇,自己起居动作,皆在雇主洞察之中,知人知面不知心,谁也不敢使其与闻机密,
就有时天良发现,或对于奉命残杀的忠义之士想稍宽纵,都只有心无力,不敢现于形迹,照
实去做更不敢了。现在事已闹大,果然连这三宝敕令都发出来了。”
李清苕道:“本来也难。敌党人多,心志大有高下,不给他点苦吃,不知厉害,处置稍
过,仇怨相寻,来敌越众,越不好办。这还是大漠穷边,种族繁杂,大乱初平,归附未久,
对头恐又激成巨变,相隔又远,才在暗中命人下手;要是中原附近地方,早和上次嵩山一
样,处心积虑,多派得力爪牙,阴谋密布,时机一熟,再派大军出动,明暗兼施,一举荡
平,更无遗类了。此事诚如五弟所言,前朝历数已尽,对方气运正隆,举国人民,久处前朝
阉竖绅官流毒呻吟之下,民心望治已久,对方承其重蔽之余,稍微改革,便得民心。虽然烈
皇殉国,激昂壮烈,感动人心,但在临朝之时,民生调敝,国本已摧,尽管英明仁厚,亟思
励精图治,无如毒疮早溃,内则朝政失纲,纷如乱丝,虽有智者,无从着手,况又辅佐无
人,连换五十宰相,竟无一个雄才远识公忠体国之士。外面是水旱频仍,寇贼交起,一木难
支大厦,终于失坠,亡国虽非其罪,然人民痛苦流离之极,大体稍获苏息,于愿已足,遂致
民心不复思汉,对头更得因势抚循。真能不计成败利钝身家性命的忠义之士,滔滔天下能有
几人!量量愚氓,哪得不顺从归化呢?目前‘南王’‘北周’虽各聚隐了不少遗民志士,但
是大势已去,民心久已厌乱,不比昔年篝火狐呜便可揭竿而起。如因西北边荒地利,外饰善
良,借着垦牧经商为名,一面暗中笼络当地人士,一面生聚教训,以兵法部勒徒党,等势力
浸及全土,或是明张旗鼓,奉着前朝正朔,偏安一隅,与对方划地而治,或是始终隐秘,仗
着广漠万里,天山险阻,对方既惮于用兵,我也装老实不去撩拨,等我势力坐大,彼亦有隙
可乘,然后誓师天山,传檄字内,一举成功,匡复故物,这样往远久之计着想,也许还有点
望。单凭十来个暮年烈士与寥寥数十百个后生,又是这等草莱未辟的边荒异域,便想与倾国
之师为敌,志气诚然悲壮,事实决难办到,不过为两问扶植一点纲常正气,尽心而已。”
齐良道:“此言正是。我们已是世外之人,屡屡参与此事,还不是为的保全忠义和朋友
的交情,不容契置罢了。看眼前局势,如何能说有望呢?好在地方太远,对方难于大举,派
出的又非此间诸人对手,至不济也可作为不在他的治下,享受一点清福,不致受害,更不会
蹈嵩山覆辙,所以我不许你我弟兄的门人子孙做得大过,务留余地,也是为此。”说时,彭
勃正拿着那三宝密敕观看,闻言接口道:“大哥、三弟话固有理,但现时已成骑虎,陆萍又
将他们这三件命根子盗来,难道就罢了不成?事也真怪,敌人那等机智,这么重要东西,不
派会飞行的人护送,却由驿马送来,到了哈密才由当地官府着人飞骑走送,是何原故?”李
清苕道:“二哥还是忠厚,这正是他诡诈的地方。他已明白这里能手众多,连遭失利,三宝
敕令谁不知道重要,稍露形迹,连送的人也不能保,如派人飞行护送,更多危险,转不如按
着普通公文,暗附密令,用驿马飞递,使对方万想不到内有如此紧要之物,平稳得多。否
则,来人空中飞行,除却多绕远路,北天山左近一道关口先难飞渡。这东西到了哈密,旨意
业已开读,塔平湖才接密报,机密可想。如非敌党贪功,全都到了三道岭,陆萍胆大身轻,
机智绝伦,一落三凶和那头陀手内,事更难于收拾了。”彭勃道:“这三宝密敕被我们盗
来,事不更大了么?”李清苕笑道:“我和五弟自上次二金伤人起,便觉此事应当早了,免
得夜长梦多,曾想了两条计策,但都难操全算,不料对方竟会自送好东西上门,有此一物,
足可打发这些鹰犬回去,且等五弟他们回来再作计较吧。”齐良道:“此话诚然,不特可以
一包打发,还可引使内叛,再好没有。”
李清苕道:“柳春远来,奔驰了半日夜未进饮食,他经过的事,适才已有人说,无须细
问。此行颇见出少年人的胆勇血性,大功已立,孝侄可引他到后面去款待,暂时就住在此,
少时有事再唤,等过了年初五再回家去。环儿和两小孙就在这里陪我们,吃了点心各自回
屋。大雪寒天,你们年纪太轻,做不出什好事,也不会放你们这些小娃儿走出庄去,何苦到
外面去呆等喝冷风呢!”四小口中应话,除孙孝外,面色俱都不甚高兴。室中靠后窗大理石
面紫檀圆桌上,本还有两个中年人在临窗对弃,穿的俱是前朝山人装束,桌横头有一穿黄葛
布道袍的道者旁观。三人言笑从容,偶然拾子欲下,发出一两声棋子落石丁丁之音,神态悠
闲自然高雅,三老这边大声说笑,直如未闻。柳春立处正向后窗一带,始终不曾见这三人回
顾,因侍三老,未得过去拜见,估量能在此地临窗对弃,旁若无人,决非寻常人物,室大宽
大,相隔颇远,三老不曾命见,不敢冒失过去拜见,只把容貌衣着暗中认明,一听李清茗命
随孙孝转往后庄歇息饮食,心虽不舍得走,但是主人已然发令,自己在雪中奔驰了半日夜,
也实有点劳乏,正向三老拜辞告退,彭勃忽道:“老四老五回来了。”
柳春想见识四五两老,便即止步,随听遥天有极细微的破空之声,晃眼临近,似在来路
长廊一带落下,听出那声音与早来在双柳沟所遇众女侠御剑飞行之声相似,知是御空飞来,
好生歆羡,暗忖:适见诸女侠年纪均轻,自己一个凡人,将来不知有无福缘,也和他们一样
练成飞仙剑侠一流人物?心正寻思,李清苕道:“他二人知道今晚全庄年祭,又有远来佳
客,不直到这里来,却往前庄园中降落,必非空手回转,也许民位上那些敌人鹰犬都被擒来
了吧?”正谈说间,忽见窗外花林内飞也似驰来一个青衣少年,到了台前,脱去冰靴,缓步
走上,到了廊前,似便止住,不见走进。待不一会,随侍李清苕的小童由外走进,恭身禀告
道:“林皋说这晚在后庄河被刺冬青扎伤的谭霸,不知何故又来探庄,陷入奇门禁制以内,
先说了些鬼话,被把守小天门的四少爷擒住带回。四少爷昨日方由四川回来,上次谭霸的事
还未听说,正待拷问明白,再来禀告诸位老庄主。哪知回家以后,他忽改口说是三老庄主的
世侄,此来乃是故意犯险,准备被人擒回,以便禀告机密大事,井报上次不杀之恩。四少爷
不信他话,嫌恶他丑俗,知道前事的人又无一个在侧,四少爷认定老庄主的朋友不会有此脓
包子孙,还待拷打,幸值六少爷着大孙小姐来请四少爷到双柳沟西方阵地商量要事,见过此
人,以及那日二金连伤贼党六人之事和四少爷说了,才放下来,命林皋看守,等事完回来,
禀过老庄主再说。林皋本来不甚清楚前事,因四少爷走后,谭霸再三哀求,并述从前三老庄
主救他父亲之事,林皋知道四少爷的脾气,不敢轻放,四少爷事前不知此事,未奉老庄主之
命,这类贼党,就处置稍过也不能算错,惟恐真是三老庄主故人之子,又见他说得可怜,特
地前来,请三老庄主示下。
李清苕还未答话,彭勃笑道:“小三儿近来说话越噜苏了,这不是那日向三弟磕头套交
情那蠢货吗,我们已然放了他,说过不准再来,又来作什?”柳春见孙、郝二老还未进来,
不便久停,正不舍走,闻言乘机把双柳沟遇见三敌党之事说了。李清苕道:“这就难怪了。
他必是回去,二次被迫随了同伙来此窥探,为践前言,不敢泄漏机密,又知这里厉害,闹得
进退两难。冯万二贼一死,他如何还敢回去?心想假作与二贼一同失踪,托庇在此。能容留
他更好,不能,便等事完逃往别处栖身。他父为人忠厚,只此一子,昔年曾再三求我收他为
徒,并说到家便命此子寻我拜门。我未答应,只允遇机照看。照他现在行径,为敌鹰犬似非
本心。看在死人份上,说不得只好容他在此暂住些日了。所说机密大事,必是指那三宝密敕
而言,见他倒是不必。我只可恨二金专门惹事,孙儿女们又爱生事,日前那等告诫,到底还
是将冯春抓死。这等刚烈性情,留在这里大是不宜,我们自然不怕事,可是敌党中也颇有能
者,未可过于轻视,似此胆大任性,万一遇上强敌,或死或伤,我们向梁公借这么一个畜生
都不能保全,面子上多不好看!这畜生凶野已极,除我五人以外,小辈中虽有几个制得它
住,但多是年轻喜事,尤其鼎儿新近回来,更给娃儿们长了志气。他们一半激于忠义,一半
是为友热肠。告诫只管告诫,无如敌党太不识趣,再三来此骚扰。自来我们伏波呷大漠庄不
许贼党妄入一步,如今却来之不已,他们见了自是不忿。如若过分拦阻,虽然不敢不听,未
免显得我们五个当老人的怕事。平日说这里是另一天地,不受外人丝毫侵犯,一旦来了几个
稍微有点鬼名声的贼子,便事事委曲求全,也与前言不符。畜生虽是通灵,终不比人,你我
那些子孙学了这些年,就遇见能手,也可应付,况又占了人多和地理的便宜,就败也不致吃
什大亏。二金一味勇敢直前,容易受激,此时如说三凶要害梁公,它就能赶去拼命,我们向
北天山好好借来,应该好好还人才对。我看事情已有转机,或可善罢,如若伤得人多,三凶
和贼头陀回京无法交代,保不铤而走险,与我拼命。固然不怕,好好安乐几月,又值新年,
何苦为此狗贼败兴?三道岭老贼见事闹太大,不敢再隐,必将周氏父子真相泄露。我们这里
又曾杀死多人,怎么隐秘形迹,也被寻出线索。他知我们五人难惹,不是向北京告急求援,
便是他们自己信使四出,广约能手相助,一面再用三宝密敕到处调兵调将,事情一日不完,
他的援兵也来之不已,伏波岬、白马山两地从此多事。最好少时由二哥将它唤来责说,一面
令其回山。它如不舍母的,便令母的也随了它去,事完再叫回来,或是两地来往,此时却须
离此,免生枝节。”
彭勃闻言作色道:“二哥近年忒善良了!依我之见,一点不必顾忌,一面派人埋伏,断
他归路;一面诱他来此,或是探准狗贼聚会时节,命令贤侄女与鼎侄带上些人和二金埋伏呼
应,专一搜杀那些不在场的小狗贼们。我弟兄五人同时赶往三道岭,将所有狗贼一网打净,
索性半个不留!此举不特敌人爪牙除去,多半以后要减少许多凶焰,保全许多忠义之士,并
还落个永远清净,不是直截了当吗?”语声才住,忽听门外有人接口道:“二哥说得容易
呢!”跟着走进两个矮老头子,一个貌相清癯,长须疏秀,根根见底,齐、彭、李三老俱是
须发如银,此独黑色,好似一个三四十岁便留须的清秀少年;答话的一个身形奇矮而又枯瘦
如柴,满脸俱是皱纹,面黑如漆,前额骨外凸,生着一道一字浓眉,又黑又亮又长,两稍长
约寸许,看去钢针也似,底下紧压着一对又凹又圆的眼眶,乌瞳炯炯,隐射精光,鼻梁深
塌,鼻孔却大,朝上掀着,嘴尖腮缩。四老都是长髯飘胸,仪表非常,他独生得这等丑怪生
相,直似一个猴子,休说胡须,连根头发俱见不到,柳春知道前头是四老孙同康,最矮丑这
位便是五老中的智囊水镜子郝子美,连忙回身近前跪拜,口称:“徒孙柳春拜见二位老大
公。”孙、郝二老含笑唤起。郝子美随向齐、彭、李三老说道:“塔平湖新收的门人资质果
然不差,可喜是年轻人竟有耐性,识得轻重。他由昨夜遇见陆萍起,忙到如今,双柳沟二贼
早死,想已来了些时,三哥怎不命他歇歇去?”齐良道:“此子内聪明而外浑厚,三弟知他
累了大半日夜,原命孝侄领去后庄饮食歇息,想是他想拜见四弟和你,延宕未走。他既如此
有心思,索性由他听完再走也好。”柳春见心思被大老道破,不禁脸上一红。
郝子美和孙同康因有一座被老和尚占去,便同坐一榻之上,随又向彭勃说道:“二哥倒
说得好,今日来人竟无一个是庸手。我二人先在四哥屋内商量新年引逗众家子侄孙儿三辈门
人行乐之事,因已设有奇门禁制,估量便三凶亲来,也至多逃了回去,决进不来,对于这些
狗贼,原未放在心上,嗣听莹公来访,正要出来叙阔,三嫂忽命人来说适令二侄女占卦,得
知来敌甚强,身后还有能手,现时已在民位上与众侄男女相遇,斗得甚急,卦象上虽无败
兆,但是令贤侄女和淳于芳、鼎侄等本庄几个好手都不在场,艮宫位上只六侄一人稍强,余
下均是一些娃儿家,如何能胜此大任?奇门禁制一被来贼识破,贼擒不住,还许吃人的苦,
六侄率领这一伙,又多是胆大逞能,贪功喜事,不愿仗奇门埋伏擒人,享受现成,必要争先
出手,益发示人以隙,好些都不放心。知道和三哥说,又要笑她偏爱六侄,事事关心,请我
二人急速暗中前往,留意查看。我先也当三嫂爱子心切,多此一举,阵法未有变动,现出警
戒以前,本不想就走,无如四哥平日把姊姊的话奉若神明,己然应诺,非迫我同去不可。
“哪知三嫂果然料事如见,我这次为了轻视敌人,竟几乎失了算计!去时,因贪看伏波
呷一带雪景,并想春来在呷前崖顶上建一高亭,略微耽延,不曾飞起,正商说间,猛见良宫
位上起了变化,虽然全阵无害,起因好似由于在民宫位上防守的人自行倒转门户所致,但看
出有敌人乘机漏网冲出。我这次为图省事,所设奇门具有先后天妙用,自相生化,如非这些
小娃儿们喜事,算计年内必有敌人来此窥伺,想趁热闹,又贪与塔平湖派来的后辈相见,反
正敌人是走不进,直可不去睬他,本来不定要人把守都行,加上人力,艮宫位上又是三哥跟
前的老六,照目前这些狗贼,自更万无疏失,而这厮竟能识得此阵变化,乘其倒转门户之际
遁走,分明行家无疑。一贼漏网看似小事,此间机密定被发现线索,有了戒心,以后图谋更
急。我们先没拿狗贼当事,只任侄男女孙儿自去应付,未免率易。对方如在暗中请来能者,
我们在有这多人,三道岭还不断有人窥探,事前竟无所觉,说出去都是笑话。此事最好将逃
贼擒回,至少也应着人跟踪赶往三道岭一探。是否因为今夜年祭,将娃儿们一齐唤回,无人
往探,敌党恰在此时赶到,恐他们年轻疏忽,见不及此,忙请四哥在震宫上坐镇主持,防再
生变。
“我亲自赶到民宫一看,无怪三嫂钟爱六侄,他竟和我一样心思。今早来的共是五个狗
贼,先在阵内双方苦斗,未分胜负。小娃儿家好强,不愿再找人相助,又看出对方能手只有
一个着僧衣的秃子最强,凭自己这些人,足可交代得过,下余四贼固非庸手,但非六侄等之
敌,何况又在自己阵内,占有好些胜算。依了六侄,早就看出秃贼鬼祟,本不打算倒转阵
法,以防识破。除人以外暗中还有奇门禁制,一入伏中便难逃脱,这样相持时久,令贤侄女
等一到,岂不全数成擒?也是孙四侄女贪功心盛,又忙着回庄,不愿与贼久斗,也没和六侄
商妥,竟将阵法私自移动。当时虽将四贼困住,可望成擒,却被秃贼看出此阵来历和门户方
位,想是知道此阵玄妙,再不见机必无幸免,阵中烟光方一闪变,立即辨明虚实,连同伴也
未打招呼,竟自冲烟御剑逃去。下余四贼,有两个剑术颇有根底,正在负隅拼命之际,六侄
心细,恐随带弟妹男女吃了人亏,不能独自追去,别人又未必能胜秃贼,知道事机重要,忙
着一人飞往双柳沟,告知令贤侄女与淳于芳,令其急速跟踪赶往三道岭去,如迫不上秃贼,
也可探明虚实。我到不曾出手,旁观不多一会,内中一贼先被四哥跟前三侄女飞剑腰斩,齐
五侄孙又伤了一贼,因我喝止,才保住了狗命。还有二贼却有胆智,一面运用飞剑以全力拼
斗,一面拿话激将,喝问何人为首,等我在暗中道出姓名之后,忙说:‘既是川东五老侠在
此,我们自寻死路,还白费力气多挨时候作什!我等也是好男子,只为一时疏忽受人笼络,
以致脱身无计。反正不免,以我们近年所为,死也应该。诸位小朋友快请收兵,不必费事,
我二人束手待擒,杀剐任便。如肯结一死缘,久闻五老异相,尚未见过,请在死前见识一
回,并容我二人各写一封家书,足感盛情了。’说罢,各把飞剑收回,把手往后一背。
“六侄也好,一面吩咐随去弟侄男女退后,示意戒备,告诉他说:‘你适也听到我五叔
不许我们多事杀戮,你既知厉害,我们也不难为你。事情自是五位老人家作主,要想都见一
面,我们却不能作主。现你被困阵内,先前你那同党还是识得阵法的,我们又太大意,他逃
时之难想也看见,就这样前面还有关口,防守的人比我们胜强得多,加上身后追兵,此时是
否逃脱尚不一定。我未奉命,不敢妄撤此阵,其势不能飞行人庄,只好陪你步行进去了。遗
书自是容易,不过不是触犯我们必死戒条的,我们大漠庄世外桃源祥和之地,从未妄杀一
人,擒你二人回去,只为五位老人家有几句话说,除非问出十恶不赦之徒,决不致死,就你
二人该死,也另有一个地方送去。我们全家世外之人,你们再四来扰,方致如此。除刚才死
的这一个,因用无耻之言乱骂,激怒了我表妹,自己找死,算是我们所杀,上次五人二狗,
连同今早双柳沟死的冯、万二贼,都是他们为人诡诈阴毒,致将我们朋友家所养神兽金星神
沸激怒,被其爪裂而死,我们只是拦阻不住,均非有意杀他。在这一带还保不住,一入大漠
庄境,命便保住了。如愿相随入庄,就请步行同往吧。’那二人也颇慷慨,六侄拿话套问,
竟是有问必答,无不照实吐出。
“原来对头真个机密权诈,所养有本领的死士,人都以为只宫门三凶和六十三名铁卫士
算是最有本领的爪牙,哪知他另外还有两拨心腹党羽。一是他在藩邸时,由教他武艺的贼僧
摩敖引进的七个门人,算起来惧是他同门师兄弟。这七人俱任为御前侍卫,平日两三人一班
随侍,寸步不离。对头多疑,手下越有本领的人,他越不放心,独于这七人却是深信不疑,
更给优厚的俸禄养着,永不使在人前露面,一味装呆,使外人都认为是他的宗室纨绔,专为
摆样的御前带刀侍卫,暗中却使这七人专一暗中查访手下党羽的起居动作,每探一事必有重
赏,有本领失节的能人,死在这七人手内的不知多少。被害人还在睡梦之中,一味在同伙中
互相猜忌,因而时起内证,自相残害,谁也不知主人如此阴险。这七人近一半年因为害人太
多,才被那明眼人窥探出了底细。此外还有三十六个高手,此三十六人中,会飞剑的倒占了
一多半,因这三十六人,半是成名隐退多年的异人奇士,先经对头命心腹党羽授以机宜,百
计笼络,劝诱逼迫,无所不至,等到对方或是为了儿孙田业被逼无奈,不得不受他的网罗,
或是感激知遇甘为之用,等入秘籍成了死党,他并不使其离家当差出山供职,平日仍听其住
在原处随意行止,如无其事。可是由此起赐遗优厚,恩礼稠叠,并且势力还大,当地文武大
吏俱奉有密令,随时殷勤慰问,备极尊崇,视如上宾,事情却无分毫。不喜财势优礼的人能
有几个?尤其这些被笼络的,虽然身怀奇才异能,大多见道不深,对于儿女家业有了牵挂,
想要避世入山而又不舍割爱的,一有儿女家人牵挂,自不免有许多世情枝节,以前避官避
人,装着村愚山民,尽管力敌万夫,飞行绝迹,为了田业子孙祖宗坟墓所在,安土不愿重
迁,随便一个官差下役下乡,就自己心中痛恨不屑出面,也须命人代为敷衍,就是名头高
大,平日不甚敛迹,博得地方上尊崇官差不去啰唣的,遇上应官应役的事,也须设法打点,
承了情心还生气,就便隐迹荒山不常与外人相接的,谁没至亲密友和不公平的事?遇上事
来,就凭自身本领不去请托,也须亲自出山费些手脚才能了断,至于作威作福更是不能,可
是一经受聘,立时坐在家中当大老,只不反叛,无论什事,随意一张口一提笔之劳,立可生
效,长年受人礼敬,所得之厚更不必说,今昔相去天渊,就算自身天性恬淡,不以身外之物
与虚荣为念,对于当道这等礼遇优渥,也必心生感激,过意不去,何况还有子女家人的日常
絮聒感赞不已呢。长年受着人的好处,自不能不思报答,偏生对方本已爪牙众多,收买这些
人,一半为了暗中培植势力,以防遇强敌时备个缓急,好多后援,主要还是为了前朝遗老故
臣忠义志士太多,恐定国未久,民心不死,犹恋故君,一旦揭竿而起,这些异人能手多成劲
敌,如若一体除去,不特本领高强,事太艰难,容易激变,迫使互相勾结,大举相抗。自来
大风起于萍未,星火可以燎原,并且杀之无名,除之非易,既失民心,转多强敌,又知这班
人多不喜作官,难于收服,于是想下这釜底抽薪高明柔克的狡谋,利用人好高好名的习性,
不借三征五聘,一味以虚礼尊荣羁縻,使其心有所向,兔为敌用,一面因势分布,使这类能
人哪一省都有上两三个,平日却轻易不去用他,老使承着自己厚情,过意不去,一旦遇上危
急的事,自然一呼即至,甘心为之效死了。以前人数还多,除有几个窥破对方计谋,始终不
肯上套,但是踪迹已露,信使日夕在门,天数已定,无可挽回,对方好歹总以礼来,既不愿
因此与之翻脸,作那徒伤生灵、危及戚友、干事无补之举,又不甘心受他笼络,而道未修
成,世缘未断,自身尚有弱点,不能弃家出走,只得百计推宕,婉言推谢,暗中自去慎密布
置,时机一至,立即弃了多年辛苦为儿孙经营的家业田产,连同亲友家人举族远引,遁往边
荒绝塞,筚路草莱,另辟世外桃源,以为避秦之计。像那二人和三五好友外,还有中途悔恨
逃隐以及因过自尽、老死的不计,现存只这三十六人,分布各省,中有十之七八,自被收买
到如今,尚是一次不曾用过。对方因是机密,而这些人虽然安富尊荣,自己也知对于清议不
甚体面,除至近的儿孙家人外,绝口不向人提说,而去游说他人网并致厚聘的来使,受了当
道密令,更利用他这种不喜人知的心理,不特言动谨秘,并向他们叮嘱,说:‘当道现以文
教治天下,对于里巷游侠之士,本在严禁之列,只为老前辈道德人品迥异恒流,中心钦悦,
又知志在山林,迹类游仙,不得而臣,也不便以尘世爵禄委令屈就,仅就老前辈服食玩好所
喜,略示国家尊崇高士逸贤之意,至于金珠财帛,乃为老前辈的子孙群从俱都领有庭训,家
学渊源,少年英俊之上,在老前辈尚未飞升以前,虽未便使其远离庭帏因时致用,一则当道
爱才若命,求贤如渴,知道令父必有令子,特命后辈奉此买山之资,略供薪米衣帛之用,只
是推爱连类而及,实与老前辈无于,只不可告知外人,以防那些名实不符之徒因而得志,一
旦事犯当官,便以老前辈自解,不特厚污清望,反使国法难伸,且失当道敬老尊贤厚意。’
一面又把前朝天柞已尽,历数攸归,当道并非谋人社稷,实系取之于贼,如何仁厚爱民等语
委婉陈说,措词十分得体。身受的本就有些惭于清议,自然隐秘不逞了。至于用他时节,更
是特加荣宠。
“当道爪牙原分两班,一是六十三名铁卫士,由那为首老贼钱善和、宝月秃贼率领,下
余人数最多的归三凶率领。两班人各不相辖,一内一外,都奉当道密令,互相刺探倾轧,轻
易不均派出。这为首五人多无实官,但是权力甚大,内而王公大臣,外而封疆大吏,安危祸
福,只凭他们几句密呈便可左右。虽仗着对方防备周密,法令严明,公然贪贿作弊危害大臣
之事,尚还未敢,实权却有,可是要调这三十六个援兵却办不到,非得遇上急事,自己万分
难了,柬手无计,拼受处分,飞骑密奏,由当道发下这三宝密敕,作为当道亲临,才可随意
调动,而去召的人尚须加个请字。这三宝密敕乃是一张绢册,上有当道亲笔写的两行字迹,
余下便是这三数十人自写的名单。凡是列名在上,大都是自觉受恩深重无以为报,再四向使
人探询意旨,使人又必再四代为推谢,说当道只是尊贤,并无别意。等最后看出问的人实是
过意不去,深知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如此优厚尊崇必非无故,已拼失节以图报称之时,方始
微露口风,说当道尊礼的原有两等人,一等是因新朝初立,尚有假名匡复的好乱之徒时思蠢
动,当道善心仁厚,为恐一动官兵,玉石俱焚,难分良贱,为此征聘奇才异能之士以备应
用,一旦有事,可以不动声色,派上两人前去便可了事。这样专诛首逆不治胁从,既可消祸
无形,并免官兵贪冒,滥杀无辜,还免调敝民生,摧残元气,用心至善。这些高人虽也是感
慕恩德效忠于上,自己力请,本年才由一位上的条陈,以前多遣铁卫士去,并无此举,更未
出于强求,但他们声望本事都比老前辈差,似你已然视若客星,如何可以屈与同列?好在人
才够用,真要有不了的事,自当奉请出山相助,不必与绛灌为伍吧?请想问的人已拼失节,
并且话己说出,就明知做就圈套也得去上,何况机密已然预闻,有了许多顾忌,不下水,又
有何法自处呢?来使见事机成熟,这才约定时日,请来三宝密敕,使其列名其上,另外封一
清高虚衔,告以这等名衔无异客卿,至为清贵,只有当道一人能够调遣,以下无论王公大
臣,非见此三宝密敕均不能随意邀约,平常的事已有专人办理,无须劳动,虽有极优俸禄,
但是一不当官,二不听调,真要遇上急难大事,只管承头的仍是宫门三杰,铁卫士中正副领
队主持大局,那是因为手下人多、情形熟悉之故,对于列名宝敕诸人,依然格外尊崇,第一
非持有宝敕不能请往出力,第二人请了去,必须将宝敕供在当中,犹如当道亲临,方可开口
相烦,待遇更是上宾,不同属下,意思是这些都是当道客卿,与普通不同。只是一节:礼遇
固极优握,行军之事,法令不得不严,当列名密敕之前,曾有自愿矢忠的誓约,以后遇事如
不尽心力,或是通敌背反,也须如誓自尽。除法条是写订在密敕后面外,另附有两件赐自尽
的物事:一件是个设有精巧机簧的小金瓶,装在另一锦盒以内,中藏有用鹤顶红等七味奇毒
制成的药丸,名为忠烈七宝丹,一是由南疆中特产的四十五种毒虫毒草淬炼而成的一柄小毒
刀,名为赐福神刀,刺中人身,稍微破点皮肤,不必见血便自封喉。连那绢册名单共是三
件,三宝密敕之名便由此起。虽然法令森严,誓言恶毒,因是事前曾经再四婉言劝阻,详说
利害,不令列入,完全出于自愿,既已矢忠效命,本无背叛之意,法条多酷,也是具文,与
己全不相干,不特不以为奇,转觉有此一举可明心迹,此后以身相许,成了对方忠诚奴仆,
再受优礼也可无愧了,却没有想到对方早知此辈不会背叛,所重的实在办事不力临敌畏缩等
轻描淡写的未两条上,因为养着这些虎狼,终非他们之福,以后异己之徒残杀既尽,便用此
辈不着,现在固属机密,日久不免传出风声,纷起效尤,民多尚武,争习奇能以望荣宠,太
平之时,不犯以大好金帛养此闲人,品行不好的还借此擅作威福为害地方,使官府难以为
治,助长刁风,兼伏乱萌,如不收用,随时俱是祸根,故以巧计愚弄,在强敌未尽以前,一
面利用他出力火并,胜者先去强仇,败者设词僵激,引使其愧忿自尽。好在人多,一面故作
震悼,转怪其不应如此愚忠,以身殉职,对于遗族优加抚恤,使后来的人见此榜样自然激
励,稍犯戒条更是无颜存活,反正连敌带我都算上,这类人去得一个是一个,只要题借得
好,每灭一处强敌,先去掉两个未来内忧,能使日久双方同时消灭,才算称他心意。为防立
得功多,异日有什分说,本又养着不少死士,乐得使他永远承情过意不去,所以不是万分扎
手,决不轻用,每一用上,如不马到成功,照例必有伤折。这类事虽然回数不多,这些人哪
一个不聪明?有上两三回过去,自然有人省悟,无如身已上套无计可施,好些都想趁着机
会,不等调遣,作为无心撞上,赶来立上点功劳,算是报了前恩,跟着急流勇退,设法隐
遁,事如不济,未奉明令,从旁帮忙,或许能免一死,等他发下宝敕另调能手,再合力上
前,因人成事,总比指名调派的安全。这类多是俗累不重,子女家人不多,而又较有心计善
于取巧的,否则仍是不行。上次嵩山失事,一半吃了此辈好猾之徒的亏,否则也不致那等惨
状。
“今日两死人,乃铁卫士中能手,受擒两人,一名夏雪峰,外号长爪仙猿,一名刘桂,
外号铁仙剑,俱是东昆仑派。因为前年云南王人武往青城访友,漏了踪迹,被三凶知道,认
着奇功机会,一面着人邀劫,设下稳中之汁,利用他好胜心情,当时不胜,出语激将,约下
时地比斗;一面密告当道,因知工人武乃前朝嫡裔,本身剑术己自高强,并有小公主独臂神
尼为助,恐吃不住,还没敢据实上闻,只说发现一些形迹诡异似存不轨的好人,但是本领特
高,恐其漏网,特请发下三宝密敕,随时调遣能手,以防万一。当道明知中有出入,未奉使
命,发现敌踪立即上闻,为求万全,并还不敢贪功自恃,终是效忠于己,当时也未揭破,准
如所请。哪知王人武赴约以前早已识破好谋,只为素日好胜,故作不知,如期赶到百泉会
场,暗中并带有不少能手。神尼见侄儿冒险,也自暗中赶到,只一场便伤了十四个强敌鹰
犬,三凶所调两个能手也一伤一败。三凶如非见机先留退步,也自难保,总算事情机密神
速,手下全是心腹能手,又死了十之七八,一见不敌立即收风,等次日当道所命侦骑赶到,
已经杀了几个无辜僧道和一俗人,做好手脚,把调去的人也逼死了一个,把假功劳分一半与
另一人,一面向那人告以不得不尔之险。那来查探行踪的铁卫士,又以来路上不合受了三凶
愚弄,不曾赶到当场,恐受严处,尽管疑信参半,还须与三凶勾结,照他意思回报,这一来
虽做得干净,却给嵩山多种了些祸根。当道见死了这多爪牙,又自尽了一个能手,才得全
胜,不由不信,除疑心还有逃走的余党,责令随时访查搜杀外,对于存亡两面都给了极大的
赏号。那被迫自杀的,便是夏、刘二人的同门好友,而冒功得赏的也是至交,目击此事,不
禁心寒气短,一面自己准备不久以诈死免祸,暗中告知夏、刘二人,令其设法勇退。二人恰
巧只有两三个门人,无什家累,不过山东人素重信义,觉着虽上了人的大当,终是受过人的
优礼尊崇,不报而去问心不安,且易为人所笑,好友之死又是三凶所激,出于自杀,当道还
在梦梦,便想立功再走。
“嵩山之役,一则未奉调遣,又以人在远游,事后方知,未得赶上。近闻嵩山小主被玉
面神鹰金雷和刘莽保定,脱出罗网,间关万里,来到这大漠穷边,一路之上侦骑密布,险阻
丛生,前面既有追兵,投的又是虎口,按说就被逃到地头,也是束手成擒,万元幸理。哪知
一到哈密,便在去三道岭的途中失踪,起初追的人沿途搜捕,只被滑脱,人还没有伤折,等
追到这里,头一天赶上大雪,先是两名精悍手下忽在雪中失脚,尸首俱无,跟着到了三道
岭,头两拨杨灿、冯春等人几乎中人反间之计,与老贼起了内证,跟着又折了几名健将,直
到宫门三凶中的阴阳手碧眉俞天柱。铁翅子秦贤赶到,仔细推详,虽然看出破绽,知是敌人
之计,无如主客异势,一强一弱,明暗悬殊,当天被一个不知姓名的女子,用梅花飞针将俞
天柱手上酒杯打破,下一警告,等飞身追出查看,人已无踪,先就栽了一个跟斗。并且就这
一日中,有名的燕山五鼠被人毁了两个,由此起常时损兵折将,失意丢人之事联翩而来,休
说嵩山逃出的朱、金、刘三要犯寻不见踪迹,连窝藏犯人的巢穴都找不到一毫线索,敌人轻
易见不到,真要撞上,十九没命。据逃回的人说,所见到的,除两三个精通飞剑的蒙面少年
男女外,还有两人也是神出鬼没,行踪飘忽,来走如电,不可捉摸,一个好似西北诸省传说
的北天山飞侠老少年神医马玄子,另一人是个中年汉子,也自称为老少年,不知姓名。最奇
怪是前后共有三次人遇见,所说年貌神情口音俱似一人,身体的高矮胖瘦却与各人所见不
同,过不几天,又有五人和两条藏狗失踪,逃回的人坚持说是被一怪物抓死,逃命时有一人
跌落浮雪坑中,为毒荆刺伤,幸遇一异人解救才得活命。
“那号称宫门三杰的三凶,本领以俞天柱为首,和秦贤均精飞剑,只冯春一人较差。他
以前也会一点剑术,因在华山西峰追一逃人,用飞剑逼其束手就擒,遇见秦岭三老,将飞剑
毁去,又破了他的内家气功,再四哀求才得免死,命虽保住,可是剑术已不能再炼,仗着武
艺也是好手,人又刁狡,更得副手心腹好友万子灵之助,手下网罗的能手不少,当年他主人
害死亲兄曾与密谋,积功颇多,所以仍得宠位。当初本只他一人领队,俞、秦二人原是他的
引进,因三人均会飞剑,本领出众,遇事时常成功,才有了三杰三凶之名。日久对方见这三
个鹰犬功高劳苦,本领既比人强,又是结义弟兄,渐生疑忌,假作升迁嘉奖,把三人分作三
起,各领一队。俞、秦二人均非善类,先因冯春是他引进之人,又得上心,身是副手,一切
由他禀承交派,虽觉他好些坐享功劳之处,因有引进之德,也还相安。这一分开,彼此权势
相捋,加以奖罚分明,一律待承,先还无事,等两次功劳建过,恰巧俞、秦二人功成受赏,
冯春因非敌人对手,几得处分。俞、秦二人受了主人权术驾驭,不特不以负心为耻,转觉冯
春昔日只是因人成事,离了自己便不能行,平日隐昧自己的功劳奖赏,无论出力与否,均是
他得头份,幸而主上贤明,否则不知埋没几时!感恩之余,越发摧残忠义,闻命即行,无不
如志,这等作法,自然眷遇益发优隆。冯春既不服二人盖过自己,又愤二人背德负心,一毫
没有照应,使己难堪,幸是主人念功优容,赏赍仍厚,否则岂不被他压了下去!心中恨毒,
却难明言,只是暗伺二人嫌隙,井用万子灵的计离间,渐渐三人都成了阳与阴违,几于水
火。主人正要他们如此,每遇急事,燕山五鼠次一等的死党出去不能成功,便派冯春率人打
头阵,跟着俞、秦二凶随后赶去,务使互相争功,好为卖死力气。秦贤比较忠厚一些,知道
智计不行,还不十分自恃。俞天柱既负自己智勇双全,剑术高强,又有得力助手,多大的事
也不放在心下,加以每出必胜,益发认为马到成功,目中无人。初到时十拿九稳,几次挫折
过去,觉出不好,知道他那位主人决不许手下旷日无功,照例一见敌人便须飞报,请示颁下
三宝密敕,另调能手。冯春以前在外连番失挫,未受处分,便由于此,有时直说连自己去都
无用,非颁宝敕调请高人不可。为此生气已非一日,时向主人陈述不平,说冯春恐己立功,
他不行还恐别人分功,密找外人,自己将来出外效忠,决不似他这样动辄求援外人,劳师动
众。人前背后,大话已然说过多次,如今有何颜面请求调人相助?拖延了几天,看出形势日
非,伤人太重,和秦贤一商量,才知秦贤比较谨慎,恐隐匿不报遭受处分,因他好胜心重,
又有前言,不好意思,总算还看同舟之谊,把事情揽自己身上,已飞章求援去了。俞天柱虽
觉此举合心,但是秦贤近年也有嫌隙,背己行事,外表是顾自己面子,内情不知如何?方自
疑忌,恐被中伤,后悔不该迟报,又算计往返万余里的途程,宝敕颁到尚须时日,敌人不知
出什花样,与其坐而受制,动辄得咎,转不如亲自赶往面陈一切,既卸重责,还兔同党倾
轧,正打算飞行入京求援。哪知他那主人把嵩山逃人十分看重,再见连三四起派出的能手侦
骑全都无功,据各省飞驿奏报,追骑已达甘、新各地,逃人尚如神龙行空,仅露鳞爪,不可
端倪,深知新疆素为遗民逋逃之蔽,各部族繁杂,地土又复广大,地利物产虽未开辟,均极
富厚,越认作腹心之患。三凶贪功好胜,难保其明知不行仍要强为,以致多所伤折,酿成巨
变,早不等奏报,三凶离京未久,跟着便用驿递,将三宝密敕暗中发下,就在昨晚俞天柱激
令冯、万二人前来窥伺打点,借口探敌背人起身以前,到达哈密。随护这密敕的还有六名铁
卫士,这六人名为护敕,并不随同驿马行走,所奉秘命,也只知主人赏赐哈密办事大臣,有
一小箱上赏,必须留意能否安然到达。失落也不妨事,只要知道失盗时情形,更不许随同上
路,只随时随地留意,到了地头,自随三凶调遣。六人依命而行,分饰各色商旅,在驿马前
后出没窥伺,并不近前,并不知那小箱乃是寻常赐物,另外还有三宝密敕,照例又是闻命遵
行,向不许问,直到哈密,当官开读,才知就里。事情如此机密,连他心腹爪牙,俱未知
晓,所以塔平湖和大漠庄两处也是到后方知,事前毫无所闻。接旨的人知道重要,不敢疏
忽,立请那六名铁卫士分人去唤三凶来接,一面加细防守。谁知去的人走到中途,便吃仁贤
村周氏弟兄与淳于姊妹擒去,闭入暗穴以内。那办事的臣久候三凶不至,心中惊疑,正打不
起主意,恰巧留守三卫士中有一人自负本头,以为事绝机密,无人得知,又值残年岁除深夜
之间,仇敌决想不到,意欲自行送往三道岭去,为防万一,还命两同伴分作两起,悄悄去往
前途探道开路,并作接应,并把主人的千里马骑去。满拟遇上敌人,凭这匹快马也冲得过
去,何况万无泄露之理。哪知周氏弟兄向前三人诈出实情以后,早和陆萍入城窥探,尽得虚
实,正好一人对付一个,最后由陆萍就来人飞马走出西关外驿路不远的快马背上,用他专习
的内家轻功,把密敕盗走,剩了空箱,却放来人去和三凶等见,使他知道。
“事有凑巧,对方发下三宝密敕仍不放心,正赶上铁卫士的领队秃贼宝月假满进见,便
命他随后赶来。宝月新收二徒,正想使其立功,便在原队中选了几人一同上路,不合私心自
用,疑心天山诸友是他对头,心愤三凶平日趾高气扬,知非梁公之敌,意欲看他丢完了人再
行出手,故意耽延,不先赶到,直到密敕到日,才来哈密近郊庙中住下。先不往三道岭,只
命新收二徒与当地官送信。二徒恰是酒鬼,在西关酒肆中一耽延,阴错阳差,没有遇上那几
名铁卫士,等见官回庙,秃贼一听前情,便料兆头不好,否则俞、秦二人俱擅飞行,得信晃
眼即来,决无延迟之理,前行三卫士如若失风,后去三人也无幸理,尤其这前后六人俱是自
己手下,不顾再闹排场意气,立即飞往三道岭。快马已到,众人刚发现密敕被人盗去,这一
急真非小可,秃贼途中还曾细心观察,幸是周、陆诸人正好得手,没有撞上,否则便非吃他
亏不可了。当秃贼宝月与三凶愁急之际,夏雪峰、刘桂二人正由甘肃访友,得信赶来,只闻
说逃人滑溜,身后尚有能者,还不知道详情,认是立功退隐的机会,也在这时到三道岭与
俞、秦诸人相见,一商量,均认为上次五人二狗失事之地和那怪物异人均极可疑。事前冯、
万二贼也想到此,再吃俞天柱一激,已率谭霸先去,因事难拿定,此外还有常时伤人寻事的
马玄子和那中年汉子,蒙面少年男女以及天山诸侠都在可疑之列,于是把人分作两起。秃贼
自领两名得力下手和夏、刘二人来此查探。秃贼十分自恃,来时还故显形迹,一路说笑,谈
论擒人搜敌之事,毫无忌惮,心想前几拨每次派人出来搜敌,多半一离三道岭,走不多远便
出乱子,认定敌人密伺近侧,弄巧连三道岭老贼家中均有耳目,这等行径可以诱敌,尤其那
伤人次数最多的马玄子和由山西新来、与玄于同以老少年为外号的怪人,必要出面。不料玄
子和山西新来的怪侠王狮叟因见嵩山少主的病医治痊愈,三凶伎俩止此,无什能为,塔平湖
周山主又再三劝他二人不必多杀,觉着三逃人已到了白马山,决保无事,打发三凶诸敌党回
京,已由我五人应承下来,一时无事,加上王狮叟久慕狄家叔侄大名,尚未见过,极思一
晤,便谢了周、陆、淳于姊妹诸人挽留,就在秃贼离三道岭以前,由玄子陪往北天山穿雪顶
去见梁公,就在北天山过年,要过破五方回塔平湖。一面陆萍得手以后,早派人连夜各地传
报,只淳于芳和令贤侄女尚在周家,天明前始骑马回庄。因秃贼自作聪明,照他胡猜,由三
道岭到红山嘴一带四处穷搜,耽误了不少时候,天亮方来双柳沟,并在沿途遍寻有人家的地
方访查,又把路走岔,不然还不致自投死路,一到便入民宫绝地,损伤随行党羽呢。
“令贤姊妹昨晚得信,便应舍了乘马一同飞回。这两个女娃儿家也真胆大包身,因她们
一班小姊妹,近日情分越发深厚,尤其令贤与四哥跟前两个侄女和她最好,见后日已是除
夕,令贤侄女家有老亲和各门尊长,须过初三出门拜年始得相见,要分别好几天,本不舍
得,加以我们弟兄向禁子女炫露,他们以前只知令贤等家学渊源,尚不知剑术也有根底,又
只老辈的交往,双方小姊妹们只前去年各请春宴赏花,互来往过两次。因是人多,当主人的
忙于接待,未得深谈,令贤等平日谦退温和,看不出来,平日更难得见到,而这两次均值淳
于芳有事他往,归来听说,先未在意,最近两月,才听玄于等人说起令贤姊妹诸人的本领,
欲羡非常,因这里小辈姊妹一向深居简出,无由得见,又恐我们笑她轻狂,自行登门求见,
藏之已久,直到这次为救逃人,齐、孙诸侄女三探三道岭,连戏三凶、老贼诸敌党,淳于芳
先听人说三道岭来了女剑侠,便猜是我们这里的人,忙赶了去。第一次遇到的偏是两个外
人,一半为了这,一半也为慕诸侄女之名而来,意欲人前显耀,引令贤等出去,不料遇见淳
于芳。这新来二女,乃昔年武当七女仙中摩云霄孔凌霄的门人,算起来也并非没有渊源,无
如双方都是年轻性做,上来彼此误认对方是她所寻的人,一面是想看诸侄女深浅,志在激
将,略试高下,再行定交,一面是太护自己人,尽管和令贤等未见过面,向往已久,各自话
不投机,便引往红山嘴附近无人之处斗起剑来。令贤等三人正救完人,回来撞上,淳于芳的
貌相装束早就听人说过,也是孙三侄女性子忒急,见对方由一对一正改为合力夹攻,一面又
是自己人,心中不忿,立和四侄女一同出手,话又有点伤人。双方本是平手,加上这两姊
妹,自是不敌,令贤恰是后到,等看出二女不像贼党,见她势已不支,口说无及,便把那晚
向大哥要去的芙蓉剑放出去,将双方剑光隔开,一同情由,意欲和解时,二女性烈,误以为
侄女们恃强逞能,有意给她下不来,将她打败,再装好人赔话,当时说了两句气话,便自负
气飞走。淳于芳和令贤她们俱喜结了良友,由此起连日往还。塔平湖诸女武功虽有根底,会
剑术的只淳于芳和石铁华兄的孙女石燕玉二人,他们老辈中虽有几位精剑术的,但是好剑难
求,人数又多,迁延至今。本门剑术乃峨眉心法,令贤等三人对友热肠,知无不言,又知正
邪各派三次峨眉斗剑时所残毁断落的飞剑仙兵,事后散落在后山的,被大哥和三哥全拾了
来,借用天洪炉,重新鼓铸出一百七十三口短剑、干四百五十一根飞针,现在这两种还存有
不少,如能分得一些,学习飞针飞剑便不发愁。令贤侄女们素来大方,因她三人手里各有数
十根飞针,先每人分赠了两三根,又答应代向我五人求剑,所以她们高兴非常,随时都在讨
教。昨晚得信,坚不放行,强留到傍明才行分手。因淳于芳不舍爱马,便和令贤同来,孙三
侄女姊妹空中飞行接应。原定遇见敌人一来撩拨便与交手,秃贼这一耽延,令贤她们反倒赶
在前面,竟未遇上,否则秃驴到红山嘴以前必与侄女们相遇,这一动手,必当敌在附近一
带,不致误人阵地,夏、刘二人不致成擒,我们少知好些机密,虽将三宝密敕得到手中,只
恐还不十分顺手呢。
“秃贼可恶已极,更精妖法,炼有九寒沙,阴毒非常,适才良宫被困,原是一时疏忽,
嗣被看出本门奇门禁制,幸是上来想要生擒我们的人回去拷问,及彼看破以后,因见对敌的
尽是些少年男女,不知我们托大,误以为我们布下全阵诱他入网,暗中必还有人主持,具有
极大威力,再不见机先遁定必遭擒,阵中门户略一倒转,又误认为是中枢要地业已发动,自
觉身落入网,立于必败之地,有力难施,再不见机便难脱走,多少年的名望丢人不起。我这
次阵法虽是粗率轻敌,不曾全备,到底玄门妙用与众不同,秃贼逃时仍用全力,还乘门户倒
转的空隙才得冲逃出去,越发害怕,连头也未回便自溜走。他所统铁卫士素与三凶等对立,
互相忌嫉,来时向俞、秦二贼说了大话,一出马便损兵折将,仅以身免,尚幸俞、秦二贼失
去宝敕,也有极大罪名,此时有赖于他,正是急则势合之际,否则拿什么面目回去见人!秃
贼大约还是难得受此挫折,他素来狠毒,又料定我们住处不会太远,恨极定施邪法,发动九
寒沙,以图一网打尽。事虽昏想,但此贼狡猾已极,不会再来上套,宝敕已失,与他无关,
非将他擒到此事决然难了。九寒沙只梁公有宝能破,可惜玄子早走一步,不然让他带信,就
梁公不愿下山,将他那件法宝借来也是一样。秃贼在负虚名,照六侄说,飞剑也只寻常,此
沙一破,擒他便容易了。照夏、刘二人说他这邪法,连设坛带施为不过三个时辰,我回时已
有抵御之法,不过只能相持,不能轻易破它,以免毒沙散落遗患无穷。令贤和淳于芳决迫不
上,此沙对面应敌,本是随手可发,先我只知有人在阵中逃出,不知便是秃贼。二女已然先
走,原属可虑,幸而令贤谨细,既把大哥芙蓉剑要去,又向三嫂借了件玉符,足可无害。她
二人到了那里,一见秃贼行法,定必飞回。现在全庄人等我已传知,只恐今晚年饭吃不舒服
了。”
李清茗等郝子美说完,笑道:“五弟不消多虑,你可知莹公禅师和苏、邢、姜三道友便
为这秃贼而来的么?”郝子美笑道:“适因三嫂催行,只在起身时和四哥来此,与诸位道友
匆匆一面。莹公自那年金顶坐关,已言今后一意修禅,不再与人动武,故未敢于奉劳相助,
若肯出手,要擒秃贼,也无须再烦梁公了。”彭勃接口道:“听说秃贼还有一个好帮手日内
要到呢。”郝子美方问:“是谁?”忽听破空之声甚急。李清苕微讶道:“大侄女回来,淳
于芳为何没有破空之声?定有失挫无疑。”齐良也说:“大女飞行如此急遽,邪法必已发
动。”语声才住,一道剑光已如惊虹电掣直射进来,落地现出齐令贤,手上抱着淳于芳,人
已昏晕过去。齐令贤一面把人放在齐良座榻旁边,口唤:“妖僧邪法厉害,已决发动。爹爹
诸位叔父快作准备,以防庄中人等受伤。”五老点头。郝子美笑道:“我们已知道了。你先
把你结义妹子送往后面三婶那里,医好再谈详情吧。”齐令贤见众人神情暇豫,知道无害,
才放了心,重将淳于芳抱起,往外便走。旁立的孙孝等四小侠也要跟去,李清苕道:“孝孙
且慢,你把柳春领走。我们虽然不畏寒沙之厄,到底初经,不知它的深浅。柳春想已饥疲,
再如不走,万一少时难行,在此不便。你可将我这粒宝珠带去,以防不测,稍见异兆,改由
地道中行便了。”柳春闻言不便再留,重又向众拜别告退。孙孝口答:“三姑父不必担心,
今天是出场的人,姑母都给有一道护身符。本来没我的事,强和姑母讨了一张在此,足能保
这几人无事,怕这妖法作什!”随说,仍笑嘻嘻将珠接过。郝子美道:“我已准备,怕是不
怕,你们小娃儿终是谨慎些好。”
柳春随了四小才一出门,孙孝便对李旸道:“你两个老要跟着我们,现在没有什事,三
姑父又不许我们在香雪精舍等看热闹,一会妖僧九寒沙便要发动,你两个该回到六嫂屋里去
了吧。”李晃闻言,扮了一个鬼脸道:“娘和婶婶姑姑他们都忙着过年,安排年祭,我们回
房去有什意思!你讨嫌我两个也无用,反正是跟定你了。”孙孝道:“跟我作什?我安置好
柳贤侄,也回家去了。路还有老长一段,要是妖僧邪法厉害,毒沙飞来,我只一道灵符,怎
顾得这多人?你两个又爱多事,不肯听话,万一出什差错,你娘又该怪我起头闹的了。我看
还是由我顺便先送你们回屋,不跟我们去的好。”李晃笑嘻嘻道:“小表叔,你把我们当废
物呢!妖僧来了,你自照应小表娘娘和柳大哥。我们不要你操心,中了邪法,决不与你相干
如何?”孙孝作色道:“你娘已知道同我一路出庄,出事怎说不与我相干?要肯听话也好,
偏又遇事逞能。你再不回屋,我路过小灵湘馆告你娘去。”李旸把小嘴一呀,接口说道:
“哥哥,我们走我们的,谁希罕与小表叔一路!没的多个管头,就妖僧来了,也未必出得了
手。有的是日子,明天我们偷偷和三表姑说,叫她带我们出去好了。”说罢,负气拉了李晃
使要往侧走去。孙孝抢前拦住,说道:“这么去不行!我当你娘一路出来,必须当面交人。
你还没看出对头有多厉害,三姑父和诸伯叔说话都不要我们在旁听,你们想照早上说的话
做,如何能行!三表娘娘多护你们,也不能由你一性,大胆冒险。”
孙环从旁劝道:“哥哥,就容他两个跟去吧,难道妖僧狗贼们当真敢到庄里来么?”孙
孝急道:“你知道什么!适才淳于姊那高剑术都受了伤,这是好玩的么!先出庄时,他们口
说得多好,遇上来人只是见识见识,决不动手。他自知年轻,本领不行,还害怕呢。刚出庄
门便变了卦,偷偷和我说,他爹近一年来,吃他二人磨不过,竟背了他娘暗中传授剑术,并
还各给了一丸飞剑。他二人怕六嫂知道,练时背人,只有三姊知道,姑母也许看出来。说因
此老想找人一试,背后和三姊说了两回,如非怕他娘不愿意,又觉大小,今早便带到双柳沟
去了。难得他娘今早肯放他出庄,如真有敌人偷偷来此,叫我千万让他二人上前对敌,后来
久候不耐烦,竟说他常听他爹解说奇门妙用,识得出入门户,意欲偷偷赶往前面寻他爹凑热
闹去。共总每人炼了一粒剑九,我虽没见才炼多时,能有多大本领,便敢和强敌相对!我知
姑父为人精细,进门便朝他二人细看,头次叫我带柳贤侄去后面安置饮食时,不是叫你和他
二人留在那里吃点心,不叫去么?依我看来,三姑父必已看出他二人的心意,后来实是有话
不愿当我们小娃儿说,才叫一起走的。随我们玩无妨,无如他二人多大乱子都敢去惹,防不
胜防,适在庄前,又说本庄长年安静,难得遇到这好机会,各位父母叔伯又有早日平和了解
之意,再不趁早杀死两个狗贼就错过了的话。我想起今春他两个哄着二金背他上北天山猎
熊,如非双方有人,几乎没被妖道拐走,再看他二人适才背人做眉眼,打手势,听说妖法厉
害反倒高兴,一点不以为意,越想越觉可疑,不但亲自送回,还得把这些话向他娘说,出错
就来不及了。反正得把人送到,再走由他。”
李晃闻言慌道:“好表叔莫这样,我们定听你的话就是。并非别的,我娘和别位伯母不
同,管得太严,年底下谁都有得玩,独于我们,除了在爷爷跟前,轻易不许乱走一步,一回
屋去,便逼我们写小楷,又不许错写一笔,说是借此磨炼性情,真个难受已极了。再要听说
妖僧狗贼们要来,除等半夜年祭,休想离屋一步,有多可怜!哪似小表叔和众兄姊们,放了
年学便自由自在呢。”孙环笑道:“你还说呢!这还不是你两个平日胆大淘气自作出来的!
哥哥你听他说得可怜,好在三姑父只说同往后庄,并未命他回屋,有事也好推托,何况今夜
这情势,决不会有,晃侄也只说说,决偷跑不出庄去,我们再留神看住他,怎会出什乱子
呢?”李旸道:“这话有理。都是哥哥藏不住话,什事都先说出。小表叔素来胆小,便害了
怕,其实我们怎会闯祸呢?”孙孝道:“你顶坏,休要拿话激我!逼你回房写小字也实气
闷,依便依你,只少时有什动静,要不听话妄自出手,那却莫怪我向你娘尽情举发,从此不
令众人理你。”两小弟兄同声喜道:“那个自然。就有事,也是小表叔在前头,非等你挡不
住,我二人决不伸手如何?”孙孝斥道:“少说!没那个事。我虽不知你二人剑术深浅,比
我决强不多,别的还有什么奇处!比你两个练得年久的好几个,姑父都恐不济,都严嘱只许
用以防身远害,不得轻易出手,你们便敢自命不凡么!”说时,五人已然走回长廊,取路往
后庄绕去。
柳春瞥见李晃弟兄口角微笑,暗使眼色,方自寻思,二人身体虽是天生矮小,细看至多
不过十二三岁,听口气神情十分自恃,难道点点年纪也是剑仙不成?忽听李晃答道:“我们
不是说小表叔不行,是为我二人也有一道灵符。万一人多符少挡不住,我们再把符放起,不
是力量大得多么?”孙孝惊问:“你们如何得到?”李旸插口道:“哥哥真爱说话!实对小
表叔说,我们这符还是今早出庄时禀告祖母,祖母自己赐的,说是近来多事,小孙孙淘气,
你娘照管不许多,带在身旁辟辟邪吧,我们就带上了。方才爷爷必是看出宝光内藏,曾对我
二人看了一眼,正想开口,人就来了。爷爷何等高的目力心思,如见我们有什险难,早说话
了。”孙孝闻言意似疑异,想了想又问道:“那符和我的一样么?”李晃方要答言,李旸抢
口答道:“大致相同,不过祖母亲手挂的,加有灵文咒语,威力想似稍大,不许解看,也许
防我二人淘气,乱试着玩呢。”孙孝笑道:“你看还是三姑母爱你二人不是?照姑父姑母这
情形,自然无害,到底还是小心些好。”
五人边说边走,已经过不少亭榭院落,天色还只申初二刻光景。当日天色甚好,云日清
明,到处松雪交映。柳春侧顾右方大片池塘回廊曲槛间、红桥尽头处一个月亮圆门,遥望门
内,修竹千竿,戴雪挺立,高出墙头丈许,方想夏日竹院风清,莲叶云碧,定是一处纳凉盛
地。孙孝笑指道:“那圆门里头便是他娘住的小灵湘馆,这时必随姑母,和诸位伯叔母嫂姊
们同在‘得天堂’布置年下公祭典礼,不在里面。我乐得做好人,怕他二人淘气,吓了玩
的。”李晃闻言,又扮了个鬼脸。五人正在说笑,忽听来路空中有人喝道:“敌人运用邪法
毒沙来犯,已然发动,全庄人等如无护身御敌之能者,速退地室!或是另觅善地以防万一,
候令再出。”随见途中所遇男女人等,有七八个分向右方小圆门和前面一所楼阁中如飞驰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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